“回皇上,以上即是草民拙見。”李恩大大方方的對著胤臨作揖行禮,麵色鎮定自若,卻趁著低頭的功夫與幾個考官對視了一眼,見他們肯定的點頭,這才舒了一口氣。
還好,雖說他平常不學無術了些,可再不濟也是宰相的兒子,各類書文皆有涉獵。
雖說皇上臨時換了考題在他意料之外,可好在他從讀過的書中拚拚湊湊,也能成為他的思想,雖說華而不實、紙上談兵了些,可優於現場他人,他還是略有自信的。
胤臨目送著李恩拄著柺杖踉踉蹌蹌的回到自己的位置,目光在他身邊站著的男子身上停留了一陣,而後鎮定自若的收了回來,看向下麵的四個考官。
“四位愛卿覺得如何?”
李恩信心十足的看過去,果不其然見那四人不住的點頭,喜氣洋洋的衝著胤臨說起了漂亮話。
什麼國本有此人才,實乃後繼有人。
什麼李公子飽讀詩書功底紮實、策論行之有效。
胤臨聽在耳中,冇有多餘的情緒泄露出來,隻淡淡的看向李恩,見他一瞬間挺直脊背,這纔開口:“飽讀詩書的確如此...”
在眾人豔羨的目光之中,李恩飄飄然的露出幾分沉醉,隻覺得狀元之位已經如同探囊取物般容易。
胤臨勾了勾唇角:“飽讀詩書不假,可還需多沉澱、多自省,這才能將前人的思想轉化為自己的東西。”
李恩一愣,整個人如同被雷劈過一樣呆滯在原地。
他再顧不得禮儀規矩,直接抬眸朝龍椅看過去,龍椅上坐著的男子,與他年紀相仿,可他卻高高在上,坐在天下最至高的位置上對著他的辯題指指點點。
李恩不可思議的皺眉:他這是看穿了自己的思想從何而來?特意敲打自己?
還是...他老早就知道自己是李思的兒子,他在朝堂之上處處被爹爹壓製,這才處處對自己打壓?見不得自己當狀元郎?
李思越想越混亂,一時間忘了反應。
直到身邊的孔令初不疾不徐、不卑不亢的走了出來站到了大殿中央,他這才意識到胤臨已經轉移了目標,緩緩從情緒中回過神來。
胤臨自然能看出李恩的失神,可他卻不想分神安慰,盯著大殿中央清瘦卻有力又孤傲的身影。
“你有什麼見解?暢所欲言。”
除此之外,他冇再表現出多餘的青睞與欣賞,好像麵對的隻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考生。
孔令初也不受影響,當即對他行了一個拱手禮,聲音續續淡淡、娓娓道來:“草民愚見,皇上的提問,在題目之中就有失偏頗,若是按照尋常的思路解題,恐怕會顧此失彼、有所缺失。”
整個朝堂如同一滴水滴進油鍋,頓時沸騰了起來。
胤臨卻是不動聲色,麵色看不出讚同還是反對,隻是熟悉他的人,卻能從他的眉眼之間看出幾分舒緩和淺淺的滿意。
冇聽胤臨叫停,孔令初便繼續開口道。
“所謂治之有方,行之有效,除卻皇上所說的如何提高百姓的意識,從根源減少百姓犯罪,減少犯罪之人的數量,草民以為,必要的刑法也不可少。”
“草民聽起他人所言,也有草草提到刑法之人,可無一不是將其當為震懾與恐嚇百姓的工具,雖是有效,卻也失去了刑法本身存在的真正意義。”
“草民拙見,刑法本身,還應是為已經犯罪、退無可退選無可選的人所製,震懾恐嚇雖有效,可人性難以揣測是真,人間百態終生困難也是真。”
他倏地抬眸,盯著胤臨的足,顯示出幾分魄氣來:“若真有走投無路、放手一搏或是天性歹毒、麻不不仁之人,震懾與恐嚇是絕無作用的。這也就是草民所說的,刑法的意義。”
孔令初拱手,聲音高揚迴響在整個大殿之上:“震懾與恐嚇、溫暖與關懷,是為了庇佑百姓生活富足,提醒百姓誤入歧途。”
“而完備的刑法,必要時的極刑,則是為了處置極端之人,更好的庇佑百姓,為民生謀福。”
話音落下,整個朝堂落針可聞,令人窒息的沉默在人與人之間瀰漫。
許久過後,一聲怒氣沖沖的嗬斥響徹了整個大殿。
“荒唐!實在是荒唐!”一個身著紫色官袍的考官當即氣得扔掉了手裡的玉牌,從考官的位置走上前指著他的鼻子開罵。
“我們國家曆朝曆代,開年數百年而經久不衰,全靠曆任皇帝的寬容仁愛,對百姓的關懷慰藉!就因如此,連刑部都因此不受重視而邊緣化,你一個毛頭小子,怎麼敢的啊?!”
“你這樣崇尚刑法,甚至推崇必要時處以極刑之人,如此心腸歹毒、手段毒辣,麻木不仁!怎配入朝為官!”
“若你這樣的人都能入朝為官,咱們在場的人,是不是哪一天就被你一片一片活剮了去?天下百姓是不是哪一天就被你砍了頭去?”
麵對這樣近在咫尺的牴觸與質問,孔令初卻半點冇有慌亂愧疚的神色,隻是不卑不亢的聽著,知道他斥責完,這才抬眸看他。
隻輕飄飄一句:“敢問大人,曆任皇帝如此寬容大度,我朝犯罪的機率可有減少?”
那人一愣,被他問懵了。
在他不鹹不淡的目光之中,那紫衣考官心虛的移開眼,不回答,卻是轉了個身,對著胤臨徑直跪下,哭天喊地以頭搶地:“皇上!此人又礙於您的聖明,又礙於江山社稷,留不得啊!”
有了一人起頭,其他三個考官也跟著一個個跪在地上,隻是言辭之間卻並未提及到孔令初的什麼,更多的還是在為李恩說話。
“皇上!依臣看來,李公子實為狀元郎的上上人選!”
“皇上...”
胤臨儘數聽著,不發一言,目光卻是緊緊盯著孔令初的腦袋,眸中是積聚著的風暴。
“從四品祭酒許明哲之子許瑞霖,探花郎。”
“正一品宰相李思之子李恩,榜眼。”
“孔令初——狀元郎。”
“其餘名次稍後會有太監總管王進寶親自將榜公示在宮門口。”
話音落下,所有人都躁動了起來,李恩愣在原地接受無能之時,那四個考官更是苦苦哀求。
然而,讓他們絕望的事還在後麵。
胤臨從龍椅上起身,居高臨下的掃視著台下,絲毫不為他人所動,聲音淡淡,卻穿透力極強:“朕不想養蠹蟲,也想除掉蠹蟲。”
他的目光落在跪地謝恩的孔令初身上,臉上露出了今天以來頭一個明顯的笑。
“狀元郎孔令初,官拜從三品刑部侍郎,今日修整,明日上任——”
整個大殿陷入安靜,無人回神。
胤臨睨著現場,眯起了眼睛,腦海裡卻是另一張明媚而笑顏如花的臉。
該動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