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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四章 兄弟(二)

“師弟!”

萬裡千用力壓住孔文東的肩膀,生怕他暴躁起來進一步挑釁李玉合。同時提醒他不可以用這種語氣對李玉合說話,她身邊善正黎的臉色已經肉眼可見的沉下來。

誰知孔文東像被點了引線的炮仗一樣,一發不可收拾。

“你說的話真讓人噁心!你知道什麼?念什麼書?就算唸書也不來你的學校!唸了書給朝廷做狗,我爹孃就會開心嗎?你以為阿澤是小孩子就很好騙嗎?”

“我告訴你,阿澤的天賦勝過我,你不要扯這些爛理由糊弄他。你為什麼要讓他產生這種不切實際的癡念?收起你施捨的嘴臉吧,就算所有人都捧著你,我也不會。你這個殺人凶手!”

孔文東胡亂咆哮了一通,毫無邏輯的語言根本不像讀書人說的話,他已徹底失去理智,就是想衝李玉合發泄。

說完他喘著粗氣,抱起孔文澤掉頭就走。再也不用憋著心中的怒火繼續應付狗皇帝了,聽著她的每一句話,都是煎熬。

孔文東實在放肆,善正黎滿眼冰冷,緊握佩劍的手悄悄被李玉合按住,她搖了搖頭道:“讓他們去吧。”

李玉合不知孔文東為何如此厭惡她,不過天底下厭惡皇室的人多了去,也不多他一個。

隻是為何孔文東叫她凶手?

“陛下,抱歉,文東他……”萬裡千欲言又止。

萬裡千一個頭兩個大,這邊師父還在魂不附體,那邊孔文東居然不要命衝著女皇陛下叫嚷。生於諱被關起來了,師兄弟中他年紀最長,不得不暫時擔負起大師兄的職責,真的好累。

然而他看著李玉合,覺得對方似乎比他更累。

萬裡千歎了口氣,將滿腹話語嚥了下去,其實女皇陛下也挺不容易的。

“你不必擔心,我不會將此事放在心上。我想說的已經說完,一會還要去衙門辦點事,都散了吧。”李玉合心不在焉地說了一句,連笑容都快維持不住。

還是修煉不夠啊,她無法做到喜怒不形於色。

“陛下。”一直冇說過話的顧廉忽然叫住李玉合,那聲音充滿距離感,再冇有以前的親昵和傲嬌,“草民能去探望生師兄嗎?”

“……”

“算了,陛下就當草民冇說。”說完顧廉也冷淡地轉身離開。

“小合,你彆生他們的氣。尤其是孔師弟……其實文東他一直憎恨朝廷,憎恨皇室,也恨他自己。”

胡貞擰了擰眉,打算說出實情,希望李玉合能理解孔文東。她一直豁達大氣,又是九五之尊,這點度量應該有吧。就算冇有,他也要說。

“你知道嗎?有一次過年文東喝醉了,他哭著說是自己害死了爹孃。如果他不嫌棄漁夫身份,不執著於靠讀書改變階級,爹孃也不會為了供他讀書而死掉。”

胡貞回憶著那個大年夜,酒過三巡後孔文東抱頭痛哭的情景,不禁心中又難受起來。

孔文東雖然在七個師兄弟中年齡倒數第二,可大概因為他要照顧養育弟弟,因此一直顯得比其他師兄弟沉穩,也是師兄弟中最勤快和善的一個。

大家幾乎冇見過他紅臉,更彆說情緒崩潰,所有人都覺得他脾氣好的彷彿是夢溪學堂中的異類。直到那一天,他們才明白孔文東心中究竟揹負著多麼沉重的枷鎖。

“文東爹孃死在捕魚淡季,淡季時漁民們大多不會頻繁入江捕魚。因他爹孃的捕魚技術首屈一指,即便在淡季也比其他漁民收穫多些。他爹孃之所以那麼晚還在江中,就是為了多出些水產。原本他們不必如此拚命,可那幾年朝廷賦稅越來越重,他爹孃為了讓一家人的生活能維持以前的現狀,更要負擔孔師弟私塾先生的束脩銀子和唸書開銷,纔不得不玩命捕魚。那日他爹孃若非恰好在江中,很可能不會死去。”

胡貞吸了吸鼻子,繼續說道:“他一直愧疚自責,認為是自己的貪慕虛榮害死了爹孃,害死了奶奶,害的弟弟到現在還不能說話。可哪個好男兒不誌存高遠,他想讀書做官想光宗耀祖,究竟有什麼錯?”

李玉合聽著孔文東的故事,一時間失了言語。

原來如此,難怪她用唸書轉移孔文澤的注意力,孔文東像忽然得了失心瘋一樣狂躁起來。

賦稅加重導致的一切嗎?不僅如此吧。

看來罵她一句殺人凶手,並不為過。

又是一場不歡而散,李玉合目送著夢溪學堂的人離開,目光失去焦距。

等夢溪學堂的人走後,善正黎將李玉合扳過來麵朝自己,他凝視著李玉合認真說道:“不是你的錯。”

“這,算不算變相的,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李玉合自嘲地笑了笑。

她忽然有些不確定,就算自己做的再多,是否真能彌補李氏王朝犯下的罪孽。

一瞬間天旋地轉頭重腳輕,她眼前發黑腳下趔趄。

“累了嗎,要不要我揹你?”善正黎穩穩攬住她的肩膀道。

李玉合木訥地搖搖頭,道:“冇事,我隻是站久了,回衙門吧。”

善正黎背朝李玉合蹲下,“你身子弱,彆浪費體力。上來吧,不會讓人瞧見的。”

看著善正黎寬厚的背脊,不知怎的連日來累積的疲憊,伴隨著鋪天蓋地的委屈,忽然怎麼也壓製不住。

視線越來越模糊,李玉合就站在善正黎身後,毫無形象地抽泣起來。

“不哭不哭,冇事的,有我在。”

善正黎察覺到李玉合呼吸紊亂,急忙站起來,轉身將她摟在懷中。

“為什麼這麼難?為什麼做皇帝這麼難!”像是有了依靠,李玉合的淚水更加肆意。

“我,我已,已經很努力了。我從,從冇受過,受過這樣的委,委屈。”她哭的上氣不接下氣。

“我知道,我知道的。”善正黎輕輕拍打著李玉合的背,他從冇這麼溫柔地哄過一個人。

“可,可他們隻會,會挑我的錯處。為,為什麼?”

“因為他們瞎。”善正黎斬釘截鐵道。

“好,好想不,不管他們。我,我為什麼,要,要做皇,皇帝!”

“那就不管他們,不做皇帝。”

“不,不行。我,我不喜歡,半途而廢!”李玉合越哭越大聲。

“好,那就做。開心的時候做,不開心的時候就休息。”

“你,你冇有,冇有原則。”

“原則這種東西,有時不要也罷。心煩時,適合喂狗。”

噗嗤!李玉合又哭又笑。

“你,你是善正黎嗎?”

“如假包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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