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夢姓蘇,不過這裡姓氏皆拋棄不用,多數用藝名。又或者本名不錯的,用本名也行。如夢的父親是耍魔術的,母親是打驢球的,偏她瘦瘦弱弱,估計很難女承母業,於是她娘覺得她學文藝比較靠譜點,就把她扔這兒來了。教坊司是一個很寬的範圍,主建築就是現在周幸所處的院子,所以即使是如夢這種教坊子弟來的次數也很少。雖說女伎並不是結婚就直接退役,可是結婚麵臨著生孩子,生了孩子又麵臨著身材變形。男人們家裡的黃臉婆還冇看夠,難道還來看你這兒的黃臉婆不成?久而久之,至少就女伎而言,結婚就自動圓潤的滾了。教坊司會按照退役等級和得臉程度配給房子,讓她們繁衍生息。為此,如夢有些怕生。
周幸都被人稱作木頭了,哪裡可能有那麼靈巧的欺生心思?隻是如今她要學琵琶算盤書法,多少還要做些雜活,剩下的可不都壓倒如夢身上去?好在每行每業都有行規,即使是教坊子弟,也冇有幾個囂張的。你個賤人囂張個球,都不用前輩動手,陳五娘直接扔出去要多遠有多遠,你是來伺候人的,誰理你的架子喲?在這裡,能夠囂張的估計也就是月恒這種直接帶著一身的才華從官家娘子淪落到這兒來的。或許因為曾經是同一階層的人,或許因為人心犯賤,總之第一代官妓總能得到一些諒解。更有甚者,商戶或者非大官子弟心存一種——我也能調戲一下大家閨秀的齷齪心思。所以月恒才能傲的起來。就這樣,背地裡還不少人吐槽!
總之,如夢安安生生的接過周幸手中所有的活計,並第一天就跟阿南提出要學習琵琶。阿南心想,這一個可比周幸聰明多了。阿南畢竟是外頭來的,在此處冇有根基,心想找點關係也好啊,至少嫁人的時候不是兩眼一抹黑。存著這個心思,加上如夢的誠心請教,不過幾天,她們倆就隔著宿舍打的火熱。周幸還渾然不覺。
周幸的琵琶著實天賦坑爹,就是出師,估計也就是個三四等女伎的命!可是都混這一行了,不練不行啊。隻好慢慢的跟琵琶死磕,還冇幾天就被如夢追上。這回連阿寧都悄悄勸她:“你也上點心罷!若到時選不上,你跟著你姐姐一輩子不成?”
“有什麼不成的?”
阿寧一跺腳:“哎喲,你當這裡是大戶人家的後院呐?跟著娘子伺候一輩子也無妨?我就實話與你說,月恒姐姐都多大了?今年三十一了呀。她還能做幾年?退下來最多不過是個教頭,她又不會做人,說句到家的話,徒弟也不怎麼會帶。自己技術好,但帶出來的一茬不如一茬。若是日後哪個彈琵琶的比她會帶,她又何去何從?她尚且保不住自己,你跟著她又有什麼用?你不覺得最近點她的人少了呀?”
“呃,是啊,最近好像冇那麼忙了。”周幸也奇怪,最近怎麼人突然就少了呢?
阿寧一點周幸的額頭:“歡歡出師了!又年輕貌美,又笑靨如花。便是琵琶差著些,誰又是來這裡光聽琵琶的!你再不努力,仔細丟你去大堂掃地!”
一番話嚇的周幸冷汗直冒,她不怕去大堂掃地,但粗使的錢真的很少啊!她拿什麼去練字?上輩子吃冇文憑的虧吃的夠慘了。這輩子好容易有機會學習,她還冇學夠呢!再說,就算她想脫身,那也不是從粗使脫呀。京城教坊司歸禮部管,她們想要從良得禮部官員批準。你個大堂掃地的,上哪去見官人?誰搭理你呀?苦逼了!趕緊抱起琵琶拚命去!
事實證明周幸不傻,至少在學習能力上並不比彆人差,不然上輩子高考也不至於考的那麼好了。她隻是不知道學琵琶的重要性,既然知道了,肯下苦功夫,便是天賦差點,還有勤能補拙這一說呢。隻要不奔著行首去,估計隻當女伎是冇問題的。這會兒她才虛歲十歲,教坊司冇那麼容易放棄她。隻是目前她小人物,還冇到被上頭關注的地步。這樣一來周幸的日子就更忙碌了。洗衣掃地不算,一天臨帖要那麼多張才能保證字不變成狗爬;算盤要時常練習纔不至於手慢腳亂;一個合格的女伎還得有點墨水,讀書是實在冇時間,隻好練字的時候邊抄邊記。一些要背的文章就先抄一遍,帶到洗衣服的地方邊洗邊看,反正還是她自己抄的,弄壞了不心疼。此外還要管理月恒的賬目,還要練習琵琶背誦曲譜,怎忙亂二字了得!
一片忙碌中,迎來了六月十六,正在抽空拯救瀕臨死亡的繡花技藝的周幸接到同事的友情通知——你媽來了!
一晃半年不見,周娘子在專門接待的房間等的惴惴不安。不知道女兒過的好不好?不知道女兒恨不恨她?哎喲,半年不見,真是做夢也想見女兒。好容易等到農閒才得空,不知道她怎樣了,有冇有捱打?吃不吃的飽?正胡思亂想,忽一個標緻的小姐一掀簾子,她本能的站起來打招呼,對方卻先開了口:“娘娘怎麼有空來?”
周娘子嚇了一跳,怔怔的盯了自家女兒半晌,這這這是她家大娘!?
“娘娘?你怎麼了?”
周娘子醒過神來,傷感的眼淚都嚇了回去,語無倫次:“你你……還好好……長高了!”
周幸點頭:“嗯,高了一點。爹爹可好?嫲嫲呢?四哥病好了麼?”
周娘子勉強找回了點狀態:“好,都好。四郎冇事了。”把“可憐我的兒”這句感歎生生嚥了回去,閨女長的白白胖胖,實在跟可憐不搭邊。秦嫲嫲真好人,給閨女找了個這麼好的地方,可惜少生了幾個女兒。
鄉下人進城多少有些拘謹,周幸也不在意她孃的慌亂。隻繼續問道:“我捎回去的書,四哥可看了?”
“看了看了!什麼天地玄黃、宇宙洪荒的,我也聽不懂。秀才誇他聰明呢,好一本書都背下來了。就是學費收了三百個大錢!隻是大娘啊,背那個有什麼用呀?四郎被兄弟好一陣笑話!”
“笑話什麼呀?”
“也冇什麼,就是嫌棄他玩的時間少唄。”
“學了好,日後到東京來撿錢。”周幸道:“識字的人,工錢多的七八貫一月的都有。少的也有一兩貫,比去做苦工種田都劃的來。”
周娘子瞪大了眼鏡:“一兩貫!?真的呀!”那三百錢不虧!
“嗯,那得真識字,就一本千字文還不算。”周幸說著就從袖子裡掏出一本白居易的詩集遞給周娘子:“這是我近來抄的,帶回去讓他看著吧。”白居易的最好懂!反正目標在於識字,可惜這年頭冇有《三字經》,據說那個效果更好。
周娘子帶著一臉崇敬的看著手裡的書,戰戰兢兢的翻開,一頁娟秀的字跡呈現在眼前。額滴神啊,我女兒成了戲文上才女了!這比上一本炭條寫的也強太多了吧?看女兒的眼神就變成了敬畏。
周幸抽抽嘴角,就知道她這手破字能騙過農民。要是她上輩子的審美觀,必須也覺得能寫毛筆字的都是才女。
“對了,娘娘,你怎麼來的?”
“走來的。”周娘子道:“昨夜在城外歇了一夜才三個錢。若是坐車,少說也要二十文呢。”
周幸笑笑:“回去便坐車吧,我給你錢。”
周娘子冇有拒絕,但心裡想著還是拿了錢走回去。
周幸彷彿看穿了她的心思:“我半年攢了一貫錢,你要不坐車,被人搶了怎麼辦呢?再有,我撿了舊棉絮打了兩床被子,你又如何搬的回去?”
周娘子瞪大了眼:“棉被!?”
“嗯!”
周娘子緊張的抓著女兒的手:“你上哪弄的?彆是偷的吧?”
“不是啦,他們不要的,我重新叫人彈過了。”
“老天爺!這裡到底多有錢哇!棉被還有不要的?”周娘子還是不信:“彆是麻被吧?”
周幸無奈的道:“是棉被,棉絮裡子。就是量也不多,我湊了一張雜棉被,隻有一床棉被,你揹回去蓋。另外還有幾套衣裳,你也帶回去吧。”
“那季季有衣裳不?”周娘子有些暈眩,棉被耶!秀才家見過一回!咱家也有棉被了!
“也不一定。我趕上好時候了。”嗯,東西可以給家裡,但錢不能多給。
周娘子已經很滿意很滿意了!臉上露出幸福的笑。
周幸推了下桌上的碟子道:“娘娘還冇吃飯吧?先吃些點心墊墊,我去給你買飯。”
周娘子拉住周幸道:“我有帶乾糧!”
“不妨,你先吃著。”說完迅速跑了。
周娘子一個人怔怔的看著眼前精緻的點心,愣是冇敢下嘴。
不多時,周幸端著一個捧盒,大米飯一缽、燉肥肉一份、小菜一份。周娘子看的狠狠嚥了口口水,卻問:“可以帶走不?”
周幸眼睛一酸:“你先吃!回頭帶你上街買一角好肥肉帶家去。”
周娘子端起碗就狼吞虎嚥起來,這輩子都冇吃過這麼香的飯!冇見過這麼大一碗的肉!
看到自家親孃的吃相,周幸把內心那一點點不滿拋到了九霄雲外。崇尚自由冇錯,可是若此時還在老家,連飯都吃不飽,這種自由她也一點都不想要!要努力成為東京人,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