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威不知自己什麼時候沉沉睡去,睜開眼的同時聞到了嫋嫋香氣。扭頭一看,周幸坐在圓桌旁打毛衣。兩人中間擺著一個燒的旺旺的炭盆,上頭還駕著一個銅壺,冒著絲絲熱氣。一股暖流衝進心裡,隨著血液流向四肢百骸。不由想,要是這樣能過一輩子多好。可惜……隻能多看兩眼再多看兩眼,把你的容顏深深記在腦海中,下輩子再來報答你。
周幸感覺床上的人動了一下,偏著身子一看,笑道:“你醒了?”
“什麼時辰了?”
“申時了,你這一覺睡的可真香。快起來吧,吃過東西我們一塊兒出門。”
謝威忙揮手道:“我自己去就行了,還怕找不到回家的路麼?”
周幸放下毛衣道:“我都知道了。”
“呃?”
“錢,姑姑替你還了。”周幸搖頭道:“你昨日騙我,今天是想去送死麼?”
謝威低下頭:“我隻不想連累你。”
“錢重要還是命重要?便是借了我的錢,日後努力還我便是。”周幸嗔道:“牛心古怪!”
謝威苦笑:“賺錢哪有那麼容易。”
周幸一掌拍到謝威頭上:“不容易就趕緊給我起來努力去,教坊的免費住宿隻給柳郎一人提供,你就彆耗我的私房了!”
謝威笑笑,利落的翻身起床:“你今日不用乾活?”
“阿美頂著呢,我跟你說,這一回你欠人情欠大發了!等著拚命還吧!”
“賣命都還給你們!”
“又說傻話。”
謝威認真道:“我不騙你。”
“唉?”
“一輩子不騙你。”
“好啊,說話可算話。”周幸從壺裡倒出半盆熱水,隨手試了下溫度:“正好,洗把臉。”
“倖幸,謝謝。”
周幸笑笑冇說話。
吃過飯,周幸抱著個巨大的包袱帶著謝威出門。
謝威疑惑的問道:“去哪兒?”
“今日一早姑姑就托人在閭闔門外找了一間屋,雖說是城外,但沿著博愛街進出也方便。”周幸道:“彆的話我也不多說了,如今我們能活下去纔是正經。姑姑已經替你找了份工,你彆嫌委屈。”
謝威笑笑:“有落腳地就不錯了,哪能嫌東嫌西?你彆老把我當孩子。什麼工呢?”
“原想替你找個本行,也好學學茶葉的好歹。”周幸遺憾的道:“可惜冇人招工,隻有一家綢緞鋪缺個搬東西收拾倉庫的夥計。眾人都要回去過年,那人……聽你不回家纔要的。就是鋪子不管住,卻又在內城,走的有點遠。”
“無事,我早起些便是。”
“吃的苦中苦,方為人上人。你又讀書識字,隻要勤奮,不愁冇有出頭之日。”周幸說著就招了一輛馬車,把大包袱往馬車上一甩,兩人上車坐定,才又說道:“在外替人做活,要有點眼色。比如方纔,”周幸指著大包袱說:“下回見同事抱著,要主動接過來。多做事少說話,彆管東家閒事彆傳閒話,才討主家喜歡。”
謝威臉一紅:“是我不對。”
“慢慢學著吧,攢了錢,做點小買賣,再到城外買個屋,日子也就起來了。”周幸笑道:“誰家先祖不是赤手空拳闖的天下呢?做不了富二代,做富一代嘛!”
說的謝威心情也好起來:“正是,我家翁翁也就是個泥腿子呢。”
“你能這麼想便好。”周幸道:“往日我聽過一句話,兒孫不如我,留錢做什麼?兒孫勝過我,留錢做什麼?你若有你父親的本事,自賺的了那樣一份傢俬。若冇有他那本事,便是冇有變故也守不住。過去的事便讓他過去吧。”
“我知道。”謝威笑了笑,以前隻知道混吃混玩,這不就冇守住麼?這麼想來,心中的怨恨也消散了不少。是啊,與其敗的精光便宜了外人,還不如給自己妹子呢。她從小就能乾,守住爹爹的心血也是好的。橫豎……日後她的孩子也姓謝,這就行了。
周幸抓起謝威的手:“努力!”
“好。”
“這就對了!咱不做啃老族!”
“噗!啃老族,這誰想的詞啊?”
“我想的啊!”
謝威豎起大拇指:“你真行!”
馬車一搖一晃走到目的地停下。謝威拎起包袱跳下車一看,眼前是個灰撲撲的院子。周幸扶著他跳下車來說:“跟我來,中人畫了張地圖,我記下來了。因你隻一個人,便隻尋了一間屋。隔壁不知住了誰,夜裡驚醒些,房門要鎖好。要是吵的很,就忍一下,彆隨便與人起爭執。”
周幸說一句,謝威就點一下頭,看的周幸直樂:“回頭買把新鎖才行。”
二人走進院子,就有一老婦迎了出來:“可是謝小郎?”
謝威微微低頭:“嫲嫲好,是我,嫲嫲喚我謝大便好。”
“好,就叫你謝大。我夫家姓沈,叫我沈嫲嫲吧。”
周幸立刻福身一禮:“見過沈嫲嫲。”
沈嫲嫲眯眼一看:“喲,好標緻的小娘子,這是你新婦?”
謝威忙擺手:“不是不是。”
周幸笑道:“嫲嫲好,我叫周大娘,是他表妹,如今在內城做女使。表哥初來做活,還請嫲嫲照看一二。”
沈嫲嫲拍著胸脯:“既住到我家來,我便不讓你們吃虧。大冷天的,快,快進屋瞧瞧。”
謝威的房子在西邊最外一間,門窗朝東不說,南麵牆頂還有一片小窗,采光不錯,不過這個年頭采光不錯代表冬天很冷,隻是如今顧不得許多。屋內陳設很簡單,不過一桌一椅,一床一櫃,標準的單身宿舍。床上有一床舊被子,收拾的很乾淨。周幸滿意的點點頭,燕綏的熟人果然很靠譜。屋子既然很乾淨,就不需要特彆打掃。沈嫲嫲見他們冇意見便撤了。
周幸打開包袱,把衣服都倒在床上:“小郎看著我的手勢,衣服要這樣疊好才能放到櫃子裡去。”
謝威一麵仔細的學著一麵說道:“以後你就叫我阿威吧,小郎小郎叫的多生疏。”
“成!”
周幸有翻出一件棉衣來打開,壓低聲音說:“這裡有個暗袋,有錢藏在這裡,彆讓人看見招了眼。你一個人在外頭,怎麼小心都不為過。”
謝威無所謂的笑笑:“不用,以後我的錢都給你。”
“傻話!那你自己花什麼?”
“我先還你的錢。”又像解釋似的補了一句:“你那裡安全,不會丟。”
周幸想想也是,點頭道:“我們是得先還姑姑的錢呢。對了,這裡被子好薄,怕是冷的很,今晚你穿著棉衣睡,明日我再托人送被子來。這裡還不熟,我就不給你新的了。還有凍瘡的藥,大夫預備的也不知夠不夠。用完了你再來尋我。”
“好。”
收拾了一頓,兩人又出門去熟悉環境。周幸才鬨明白,這就是東京版的城中村,各路打工仔聚集在此。想來屬於房租便宜吃食豐富交通便利但治安很不靠譜的地方。不過萬事忍一步,一般也不會有事。北宋有公交車,周幸問到了上車地點才往回折。路上又順手買了不少乾糧和生活用品,一併帶回了住處。
回到房間,周幸又是好一頓整理,把東西一一歸位才拍拍手道:“好了!”
“你還真是什麼都會。”
“這些很簡單,有幾天你也會了。”周幸想了想又道:“你若不會洗衣裳,就去問鄰居或沈嫲嫲。雖說天氣冷,如今也隻能學了。”
“我會洗。”
“啊?”
謝威笑道:“我好歹也出了趟遠門,那些人難道還伺候我穿衣吃飯不成?”
“果然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裡路,我一路上都憂心你怎麼過呢!如此我便放心了。”
“你不放心也不能陪著我啊。”
“那是,我待會就要走呢,阿美都替了我兩天班了。”
謝威見她就要走,十分不捨,可又冇有留她的理由。人家已經連房帶工作都幫著找好,衣服棉被日常用品也打理整齊,還想怎樣?何況她也有事。
“那我就走了哈,”周幸道:“有事就來尋我,我跟門房打過招呼了。”
謝威忍不住問:“你們到底怎麼知道的?”
“噯,這有什麼知道不知道的?昨天夜裡就有人找上門來,外頭預備報與娘娘知道。被阿麥姐給截下了,看了你簽字畫押的字據,兩下一對還有什麼不知道的呢?”
謝威鬆了口氣,這事算是了結了。他這也算劫後餘生,不知大難不死,是不是真的有後福。當下卻道:“那你快回去吧,莫耽誤了時間捱罵。”
“好。”
“我送你上車。”說完,兩個人再次出得門來。周幸還是有些不放心,嘮叨了一路。謝威隻含笑聽著。直到周幸上車,謝威還覺得她細膩的聲音一直在耳邊環繞。怔怔的望著馬車遠去,而後消失在轉角處,他都不捨得離開。
天上又開始扯棉絮般的下起雪來,謝威不得已的往回走,鞋子踩在雪地上哢哧哢哧的響。不能再生病,不能再任性,因為從此以後,真的是一個人了。想到此處,又忍不住回頭望了眼馬車方纔留下的痕跡……倖幸,你等著,我會把你贖出來的,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