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機與風險一直是並存的,鐘逸明白這個道理,錢山也明白。若鐘逸客死他鄉,哪怕陛下追究起來,也不可能牽連西廠,更何況海津城還有白蓮教這位虎視眈眈的敵人,鐘逸出事,無論凶手是誰,畢竟將這個屎盆子扣在白蓮教頭上。所以錢山敢肆意妄為,在鐘逸出城的刹那已經安排西廠番子跟隨,隻要抓住時機,便斬草除根,不給鐘逸留絲毫活路。
但令錢山失望的是,鐘逸自從到海津城錦衣衛衙門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唯一出去一次還被人埋伏,可錢山冇高興幾天,鐘逸被救治而好的訊息又傳回京都。至此之後,鐘逸行事更加謹慎小心翼翼,在海津城潛伏的西廠番子找不到半點機會......
原以為鐘逸命不該絕,可誰知老天爺竟然跟自己開了這樣一個玩笑,把一位白蓮教頭目送到自己身邊,恰恰好好,這位頭目還是要趕往海津城作亂,這正合了錢山的意!
......
錢淳隨錢山一同前去西廠大牢,如今夜已深,除了錢淳這位乾兒子外,隻有幾名錢山的貼隨從保護,幾人火急火燎的趕路,尤其是轎子上的錢山,恨不得給乘坐的轎子插上飛翔的翅膀。
說起西廠大獄,也有些來由。寧家統治天下初,廠衛專屬的監獄隻有詔獄,西廠與錦衣衛的關係很是親近,與今日形同水火完全是兩個極端......但隨著寧國日漸強盛,西廠便新開了監獄,與之而相伴產生的是與錦衣衛的矛盾,由於他們職權、功勞有太多相似或碰撞的地方,很難不因為利益之爭而彼此嫉妒,一直到至今,廠衛矛盾竟成了曆史的傳承。
但令人諷刺的是,原先代錶廠衛關係親密無間的詔獄仍是廠衛所共用......
當然,這隻是理論上,實際上西廠還是有著自己的小型監獄的,每一個犯人被拿下,便意味著一份功勞,包括陳達斌在內,廠衛的兩位領導不會大方到把這些功勞與彆人共享,畢竟不論是男人還是不男不女的太監,功勞這種東西都是很敏感的禁臠,它和自己的老婆一樣,絕對不容外人染指的。
大寧晉升之法唯有一條,那便是積攢功勳,除此之外很難有彆的途徑供你平步青雲,哪怕身後站著一尊龐然大物,是與皇家淵源頗深且底蘊深厚的古老家族,能做到的隻是打點疏通關係。扶人上位,這完全是不可能的事。
由此來看,大寧的唯功勳論相對來說比較公平,至少能讓許多寒門苦子在進入官場後不隻是成為陪襯,不隻是作為一位朝廷的邊緣人物,屢次晉升的陪跑......
使得他們報國有門,麵對未來充滿憧憬與希望,這也讓朝廷生機勃勃,一直有新鮮血液加入並能發光發熱。
不得不說,大寧能在各國之間站起來,併成為他們當中獨一無二的強者,的確有獨特的原因......
話說回西廠,除了與錦衣衛共用的詔獄外,西廠建有獨屬於自己的小型監獄。
位於京師安東門北附近的西廠大堂內院有一排不起眼的小房子,房子的門窗皆為鐵柵所鑄,走進院子便聽到一陣陣或虛弱或大罵或呻吟的嘈雜聲音。
如今正值深夜,無論是西廠的番子還是牢裡的犯人,此刻都已進入睡夢,畢竟隻要是人,就是有休息的,哪怕他的身份隻是罪犯。一天二十四小時給犯人上刑,折磨的不隻是犯人,還有行刑者......就拿杖責說事,不用多,二十棒下去,被責者昏厥過去,而執行者也是累的不輕,哪一位不是大口大口喘著粗氣,也要歇息一段時間才能恢複回來。
所以為了雙方都好,晚上的時候,尤其是半夜,大家該睡便睡了,冇有人像暑假開學前趕作業一樣動用私刑,彆說犯人受不了,就是自己人,都得落個半死的狀態......
錢淳領著錢山匆匆跨進院子,除了看守大門兩名番子外,院落中空空蕩蕩,都這個時間點兒了,而且錢山也冇有提前通知,這些番子們自然不會像有心靈感應一樣等待錢山並跪拜於院中向錢山請安。
“乾爹,要不兒子把底下人都喚起來?”
“喚他們作何?”
“乾爹來了,規矩自然少不了呀!”錢淳亦是太監,當然能把握太監們的心理,隻要是太監,冇一個不好麵子,哪怕身為西廠的廠公!隻要場麵**,就算耗費再多人力物力都在所不惜,其實這也與他們的身體缺陷有關......
男人生活在世,足以享受無外乎名、利、權、色,可太監卻將最大的喜愛割除,而其餘三項,表現的外在形式不外乎人人的尊敬,哪怕隻留存於表麵上,哪怕隻是形式......
不過這次錢淳並冇有把握住自己乾爹的想法,錢山好麵兒不假,就算全天底下的人朝拜他,他都不會有絲毫臉紅與德不配位的羞愧,隻會沾沾自喜引以為傲。
但這次不同,此行的目的隻有一位,便是麵見白蓮教頭目從而為鐘逸創造更大難題,若拘泥於形式主義,這不是買櫝還珠嗎?再者,錢山知道西廠並冇有他想象當中的乾淨,如今已至深夜,鬨出那麼大動靜,唯恐錦衣衛不知道嗎?
“勞民傷財,難道雜家就這般注重繁文縟節嗎?錢淳,雜家不止一次教導過你,一切從簡!雜家就是個普通人,能為陛下為大寧獻上雜家一份力便足以!至於那些個虛的東西,雜家從不在意......”
錢淳一聽,立馬為自己這個虛偽的乾爹唱起了讚歌:“乾爹赤心報國,實乃吾輩之楷模!聽聽,這才叫覺悟!今夜過後,將乾爹這番話傳誦於西廠每一人,不僅讓大家熟練背會,還要銘記於心,聽明白了嗎!”
後麵跟著那幾位連連稱是,原先對錢山的不要臉是嗤之以鼻,可一聽錢淳的話,更讓他們心中氣短胸悶,陣陣乾嘔之意......果然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果然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呀!
若非清楚錢山、錢淳二人是實實在在的太監,否則真將他們當成了真正父子,這臉皮厚度的遺傳,哪能說不是親生的呢?
錢山雖然對錢淳這番話很滿意,但仍是裝作無動於衷的樣子:“錢淳,過了過了......你能保證雜家能毫無私心,還能保證整個西廠上下都是如此?人各有誌,強求不得。”
錢淳對屬下趾高氣昂,可麵對錢山,卻成了乖巧的兔子,隻聽他低身下氣道:“是是......乾爹教訓的是,既是如此,那便將剛纔乾爹的話傳下去,僅讓彼此聽聞?”
“嗯,聽聽總是冇有壞處的,哎......這世道,人心太浮躁呀......”
說著,錢山徑自走入一間把守嚴密的屋子中,剛踏腳進去,養尊處優的錢山便被屋子裡傳出來的惡臭熏得情不自禁倒退一步。
錢淳急忙扶住他,錢山鐵青著臉,強自忍住直欲嘔吐的衝動,張嘴便待破口大罵西廠的最高領導屍位素餐不重視環境衛生工作,結果忽然想到西廠的最高領導正是錢公公他自己,遂悻悻作罷。
作罷歸作罷,錢山實在提不起勇氣再跨進這個臭氣熏天的屋子,錢淳有眼力,急忙將錢山請進另一間乾淨的屋子裡,並吩咐番子將白蓮教頭目先沖洗一番再押進來問話。
“乾爹,兒子給您弄點水兒去?”錢淳見錢山有所不適,非常有眼色的提道。
錢山擺擺手:“雜家來這兒就不曾抱著享福的念頭,再說吃些苦怎麼了?冇有苦何來的甜?人活在世......”話還冇完,錢山忽然回味起方纔的味道,“嘔”一聲,差些乾嘔出來......
裝逼是要有懲罰的,先前錢山無恥的言論令眾人作嘔,此刻嘔吐者竟成了他,真是天道好輪迴。
錢淳立馬拍著他的背,殷勤道:“乾爹您冇事兒吧?”
“以後令人多清掃清掃大牢,雜家聞著跟豬圈似的,這哪是人呆的地兒......”
“兒子記住了,這便去安排!”
錢淳剛一開門,便看到戴著手鐐腳銬的白蓮教頭目便被番子們推搡著進了屋子。這時,他也不急著離開了......
頭目大約三十來歲接近四十的年紀,相較女子來說,男人的你年齡若單從模樣分辨是要吃大虧的,很多家境殷實、嬌生慣養,整日隻顧吃喝玩樂的少爺到四十多歲,都仍是一張少年麵龐。反倒是一生下來就要為吃穿生存忙碌,以賣力氣為生的男人,在二十多歲的年齡便一幅老態,讓人見著就想稱呼其為叔叔爺爺......
錢山打量麵前這人,觀其臉麵肮臟頭髮淩亂,不少血印已經結了痂,這大半夜的寒冷天氣隻穿著一件佈滿了血跡的單衣,身上裸露出來的地方傷痕累累,傷口猙獰可怖。顯然,錢淳所謂曰“隻上了兩道開胃菜”,這兩道菜絕非如他所說這般輕描淡寫,口味比他表達的重多了。
這還是經過沖洗之後,天知道之前他會是怎樣的噁心模樣?或許比大牢裡的味道更加難聞......一想到這個,錢山臉色又不對勁,使勁咳嗽兩聲,這才稍稍好上一些......
饒是如此,錢山仍嫌惡地皺了皺眉,然後捂住了口鼻。
“姓名?”錢山甕聲甕氣問道。
“小人名叫楊五,公公饒命,饒命!小人錯了,小人入白蓮教也是被脅迫的,請公公明察......”嘗過西廠兩道開胃菜的楊五顯然被嚇得完全失去了造反派的忠貞和堅定。
“楊五,你去海津意欲何為?”
“小人奉總壇......不,受邪教總壇脅迫,接手白蓮教海津香堂一應事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