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眾臣的預料恰恰相反,啟奏者並非昨夜受到挫折磨難的錢山,反而是血洗西廠的始作俑者鐘逸。
這讓文武百官十分疑惑,一個個臉上佈滿了詫異之色。
“哦?鐘愛卿有何啟奏?”
鐘逸若有深意的朝龍椅下手握拂塵的錢山望了一眼:“啟稟陛下,臣......要想陛下請罪!”
滿朝嘩然,所有人的目光全部集中在錢山身上,都等著看錢山如何反應。錢山老臉不易察覺地抽搐幾下,臉色慢慢漲紅,卻仍麵無表情地站立不動。
真是奇怪,明明受害者一言不發,加害的人反倒是惡人先告狀了......
康寧帝好奇道:“所請何罪?”
鐘逸跪地伏首道:“臣昨晚妄動刀兵,下令錦衣衛包圍西廠,與西廠番子火拚一晚,西廠番子死傷數百,臣有罪,伏請陛下依律嚴懲!”
康寧帝先是震驚,之後表情逐漸難看起來,望向鐘逸的眼神不再是先前的愛惜。滿殿大臣也都大吃一驚......
這個鐘逸到底在玩什麼花樣?原以為他會將昨晚之事推諉給錦衣衛內某個替死鬼,冇想到他居然當著滿殿大臣就這樣痛痛快快主動認罪了,此話一出口等於板上釘釘,縱然陛下有愛才惜才之心,與他有一定交情,卻又如何為他轉圜?如此豈不正中錢山的下懷嗎?
文武百官屏氣凝神靜靜觀看著,雖然今兒早朝的劇本不像他們意料中這樣,但願比他們預料中的要精彩。
康寧帝臉色陰晴不定,妄動刀兵,死傷數百......就算這兩件事單獨拆開來看,都不可能是小事,更不必說二者皆出自鐘逸之手了。雖然康寧帝心中知曉鐘逸皇城內動刀兵絕無不軌之心,但......畢竟在天子腳下動了刀!傷及又是錢山手中的西廠。
於情於理,康寧帝都不可能置之不理,他倒是想替鐘逸開脫,可錢山的性子又如何依得了呢?手心手背都是肉,康寧帝又該如何抉擇......
而且京城內動刀刃,這種事換任何一個人來都要嚴懲不貸,輕則罷官,重則斬首示眾,以此警示滿朝文武與天下眾人......可偏偏他是鐘逸,是康寧帝留給自己兒子寧嘉賜的寶貴財產,這是寧嘉賜日後的班底,康寧帝豈能忍心對以後輔佐自己兒子的要臣下手呢?
“鐘逸,你好大的膽子!”康寧帝一句話奠定了感情基調,他雖然有心包庇鐘逸,但一定要在眾臣眼中做足樣子,不然這幫言辭頗多的臣子們日後定要對此事有意見,不時彈劾彈劾鐘逸,不時在奏摺中陰陽怪氣隱射自己,康寧帝這哪能受得了呢。
所以該裝的樣子,還是要裝的,更何況......他的確很氣憤!是年少輕狂還是不懂規矩,又或者是有難言之隱。總之......他要鐘逸一個解釋,並非對自己的解釋,而是對天下人的解釋!
“臣罪大惡極!臣罪無可赦!臣罪該萬死!”
這三句話,又令滿朝文武目瞪口呆,難道......鐘逸是認罪了?
大寧有史以來最為年輕的正三品官員認罪了?這......這就要在今兒夭折了?
殿上許多人興奮起來......
但忽然又聽跪著的鐘逸道:“臣雖然有罪,不過亦有苦衷,難道陛下就不為何要與西廠兵刃相見嗎?”
“鐘逸,你!你到底為何火拚西廠?”康寧帝佯裝動怒的模樣。
鐘逸沉痛歎了口氣,抬起頭,眼睛不經意地朝錢山一瞟,目光裡的邪惡意味令錢山渾身莫名冒了一層雞皮疙瘩。
“為何火拚西廠......為何火拚......這個,咳,錢公公,我下令錦衣衛火拚西廠,這其中......有冇有誤會呀?”鐘逸似笑非笑地盯著錢山。由於他是跪著,所以此刻的神色隻有他和身邊一齊跪著的錢山可以看見......
康寧帝與群臣愕然,尤其是康寧帝,他心中生出一種被耍了的情緒,鐘逸這廝!難道是仗著自己有幾分才氣而胡作非為肆無忌憚?若真是如此!朕非要懲戒他一番!
這是有史以來金鑾殿上最為荒誕的一幕,本該凶手認罪伏法,但冇想到卻反問起了苦主,在百官心中,要不就是鐘逸瘋了,要不.....就是鐘逸故意找死!
除了這兩個原因,他們在想不到彆的理由。難不成被你傷害過的受害者還要替你一個凶手圓話?這可是錢山!眥睚必報的錢山!若比你官階低者還有可能,但錢山的話......比任何人都恨不得你死!
誰知錢山臉色半紅半白,躑躅半晌忽然一咬牙,麵朝康寧帝跪下。
“陛下,這個誤會......必須有。”
金殿內隻聽得一片倒吸涼氣的聲音,今日早朝所見所聞是眾臣平生聞所未聞見所未見之象。凶手主動認罪暫且不提,就是受害人為凶手辯護這件事,他們是如何都想不到的......
誰也冇想到錢山居然這樣回答,簡直......簡直好像是錢山和鐘逸合搭台唱戲一般,你一言我一語,台詞彷彿都事先商量過似的。
錢山垂頭跪在康寧帝麵前,誰也冇發現他的臉頰一陣又一陣地抽搐。
憋屈!
這是他此刻的感覺。
還有一種感覺......害怕。
鐘逸手中掌握他和錦衣衛牢頭聯絡的書信,信中內容他也已記不清楚具體,不過裡麵的大概還是有印象的。
他要殺詔獄裡被鐘逸俘虜的劉雷幾人,還要求牢頭燒燬這幾人留下的證詞,其中更有海津城、白蓮教幾個敏感詞彙。
一旦鐘逸把這封信件呈上,再將返京時遭遇西廠伏擊一事吐露向陛下,包括將這幫人抓回錦衣衛詔獄,自己尋人殺人滅口等等......
在與牢頭往來信件作為證據的支援下,錢山很難辯解,很難再得到康寧帝的信任。
康寧帝對錢山的信任和恩寵可謂無以複加,錢山如今的權勢全部得益於皇帝的這份寵信。
可不能小瞧了這份寵信,它比免死金牌管用,曆史上的臣子真正死到臨頭的時候,拿出免死金牌無疑死得更快更徹底,然而皇帝實實在在的寵信卻不一樣了。
錢山如今年過半百,從康寧帝是孩童時錢山便開始伺候他,這些年過來,康寧帝已成為大寧真正的掌舵人,全天底下最為尊貴的皇帝。而錢山也從中年男人日漸衰老成這幅樣子......
歲月在二人身上留下了無情痕跡,同時也讓二人積攢著深厚的感情。
隨之而生的便是康寧帝對錢山毫無保留的信任。不誇張來說,錢山之所以能有今日這般成就,與康寧帝的信任分不開,所以他絕不能冒這麼大的風險,令康寧帝對自己心存懷疑與猜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