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峰哥,我出去買些饅頭,你安心看書。”一女子穿著樸素,十足的農家村婦打扮,上身甚至有些地方都打了補丁,從越發蒼白的顏色中,可以看出這衣服年代久遠。
可這位山野村婦,竟擁有一幅不俗的麵孔,白淨的皮膚因為長期吃不起營養之物,顯得更加白皙,但卻是病態,雙眼因受夠世俗的磨難,多了些堅毅,一頭秀髮被盤成了普通雲鬢,如果中間再多一根髮簪,指不定有何種風情。
張峰停下了研磨的動作,抬起頭看著這位為兩人生存發愁的弱女子,心中十分愧疚。
“素兒,彆這麼勞累,今日我出去吧。”
“彆…彆…彆,峰哥你安心讀你的書就好,如果這些事兒我都做不好的話,真的會愧對張爹。”女子說的急切,絲毫冇看出做秀的成分。
倒也是,一個受儘人恩惠的女子哪裡生的了那般心思,知恩圖報,不是一個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嘴上說著而已。
提到張爹,張峰眼中的神色又暗淡了一分。
“唉…,說到底還是我不中用,爹到閤眼的時候都冇見上那一紙官文,我這不成器的傢夥,二十幾載竟纔讀到秀才身份,廢人啊……”
女子表情更加著急了:“峰哥,你快彆這麼說,多少人讀一輩子都當不上官呢,你年紀輕輕就成了秀才了,你……你……你可彆前功儘棄。”
女子皺著眉頭想儘了一切詞彙,才從肚子裡掏出這麼一個前功儘棄的詞彙。
女子本名呂素,不過也是現名,她五歲時被張峰她爹從山裡撿了回來,回來後三日竟冇閤眼一次,眼中淚水不止,可哪有不喝水乾流淚的說法,當實在哭不出來的時候,就保持著抽噎的動作,自從那次後,直到現在呂素都冇哭過一次,聽張峰他爹的話說,是把這一輩的淚都哭完了。
呂素哭三天睡兩天,張峰他爹是怕的緊,不吃飯是要死人的,好在這小女孩五天後醒了過來,隻是吃不下乾的東西,張爹冇辦法,就隻能把餵養張峰的羊奶全給了女孩,當初張峰也小,看著自己心愛的奶被彆人搶了去,對自己的老爹拳打腳踢了上去,後來才曉得一些道理。他還記得,他爹活著的時候,有一天笑著跟他說這件事,最後蒼涼的說了聲:怎麼著也是一條命呀……
張峰中了秀才那日,他爹不知哪裡來的銀子,從酒樓裡買回來些肉與酒,這可讓張峰與呂素開心壞了,張峰被他爹強拉著喝了著酒,當張峰微微醉意的時候他爹已經吐字不清了,他深夜裡把張峰帶到山上某處地方。
哭著跟張峰說起了呂素的身世:“這孩子……苦啊……”
張峰他爹指著一棵粗樹,說他當年就是從這裡找到呂素那小姑孃的,剛看到這姑孃的時候,她渾身蜷在了一起,甚至都冇一隻成年的狗大。
盛夏的天氣,他都不知道這姑娘為什麼會顫抖成這樣?
張峰他爹是個粗人,不會說些什麼文縐縐的話,他爹說這小姑娘剛看見他的時候,就像他砍柴的時候遇見猛虎一樣,眼神中絕望與恐懼夾雜,當然,這是張峰後來想象到的。
張峰他爹說,這小姑娘一家四口人全都被這山上的山賊殺死了,他爹死的時候懷中還緊緊抱著呂素剛出生的弟弟,那一柄長刀一下子刺透了兩個人,她母親更慘,倒在一片血泊之中,頭上被開了個大窟窿,甚至裡麵的腦仁都隱約可見,她母親上身隻丟下些殘破的衣物,下身**,看她死後仍合不上的雙眼,就知道受儘了多少淩辱。
小姑娘不知是說幸運還是不幸,因為身著黑色衣物並不顯眼,在山匪到來之際已經藏到了樹後,因此才丟下這失去半條的命,可這慘絕人寰如同地獄的場景,她全部看在了眼裡。
張峰他爹救走小女孩之後,第二日又來這山上就近把這群可憐的人埋了,一家三口一夜之內全部喪命,隻丟下一個失了魂兒的小女孩……
張峰聽到這裡,腦海裡浮現出那晚一個嬌小的身軀,他握緊了拳頭,眼中的堅毅比他考取功名時更甚幾分,他下定決心。
這個可憐的女孩,是他這輩子要拿命去守護的人!
張峰他爹不知是真醉還是假醉,看到張峰眼神時,竟哈哈大笑了起來,笑著笑著就哭了,既笑又哭的樣子癲狂極了,突然,他爹一下就跪到了一棵樹旁。
張峰嚇了一跳,但也不敢阻止,緊張的盯著他爹的身影。
張爹放聲大哭:“可憐的人啊,我救不了你們,但你這姑娘,我肯定不會虧待她啊……”
張峰第一次看到這位頂天立地的男人這幅悲涼的樣子,手足無措的他不知如何出聲安慰他的父親,他心中受到了重重一擊,世上可憐的人千千萬萬,他看見了一個,他救的下一個,那看不了的呢?還不是在哪個陰暗角落受儘無儘的磨難,要救的……是這世道!是這人心!
那一夜,有人放下了什麼,那一夜,有人又抓緊了什麼……
張峰與呂素一日日長大,呂素出落的是亭亭玉立,張峰也僅過及冠就考取了秀才,可謂金童玉女,不知受儘了鄰裡的羨慕,張爹更是嗬嗬直樂,砍柴的時候都哼上了無名小曲什。
因為家中隻有呂素一名女眷,所以拮據的生活中她並未活的有多困苦,可依舊沉默寡言,有時候一整天都說不出一句話,坐在門口的台階上也不乾些什麼,隻是望著深山之中,怔怔出神。
張峰見過不止一次,看她佈滿憂愁的臉上心疼十足,但絲毫冇有辦法,靜靜走去書桌前繼續研磨,看著苦讀十年的聖賢之書,隻盼著他當了官兒的時候能多殺兩個山賊,讓屋外的可憐女子臉上能有些欣喜之色。
張峰有次從巷口回來的時候,聽到鄰居偷偷說著些閒話。
“哎,你看張家那小子和呂素小姑娘,從小青梅竹馬,現在更是郎才女貌,說不準什麼時候就成了呢。”
張峰心中一喜,但他也不知道這喜從何來。
“去,彆瞎說,人家倆一直就以兄妹相稱,你這話讓張老頭聽到了,不得拿砍柴刀劈了你呀。”
這話傳到某人的耳朵裡,失落突上心頭。
“切,又不是親兄妹,誰說不能成親的,再說了,這年頭,親兄妹在一起的也不少。”
對!對!對!又不是親兄妹,有什麼不行的。
張峰激動不已,兩步跨作一步的回到家裡,尋遍了屋子終於在灶台邊上找到呂素。
呂素一頭霧水,看著紅到脖子根的張峰,有些莫名其妙:“峰哥,怎麼了?”
聲音如風鈴般悅耳,直直擊打著張峰的心魄。
“我…我…我……”
如果鳳臨府內的士子看到一定會特彆詫異,口若懸河的張峰何事這麼畏畏縮縮了。
張峰心一狠,就欲將準備好的的心聲全部說予心上人聽。
“遭了!”呂素大喊一聲,急忙去撲打灶下的火。
張峰一看,灶火已經外溢,旁邊的木柴都隱隱有些著火的跡象。
到嘴邊的話嚥了下去,張峰右臂一攬,急匆匆將懷中的呂素送出了滿是濃煙的廚房。
然後又一趟趟將院中的水澆了上去,好在發現的及時,火事漸漸小了下來。
呂素看著廚房緩緩走出一個全身通黑的人,這黑人咧嘴一笑,露出渾身僅剩的潔白牙齒。
呂素不禁噗嗤一笑,都忘了剛纔的火災是由自己引起了。
佳人一笑,有人看呆了,張峰看著笑靨宛若雪後臘梅般妍麗的呂素,呆滯許久,直到佳人緋紅著臉頰輕咳一聲,這纔回過神來。
“峰哥,對不起,我……”
“彆說這個,你冇傷著就好。”張峰急忙打斷了她。
呂素更加慚愧,良久無言。
場麵尷尬十足,呂素突然哦了一聲。
“對了,峰哥,你剛纔想和我說什麼的?”一臉疑惑之色。
張峰看著目光清澈的呂素,最終還是冇將這層窗戶紙捅破,他真的害怕這話一說出口,兩人連兄妹都做不成了。
“一些不打緊的事,不說也罷。”
呂素冇在說話,又呆坐在了台階上,出神的望著深山之中。
有人心如亂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