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冷閣內,康寧皇帝沉默不語,他心底百般無奈,麵對站著執拗的劉化龍,難道還能拖過去嗎?雖然他為一國之主,可很多事,並不是一言堂。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劉化龍忍不住開口:”皇上,臣請求對秦元化進行處置!“
康寧帝英明不假,卻也不是毫無私心的聖人,說真的,他很不願處置秦元化,雖說秦元化行事跋扈了些,畢竟是皇後的弟弟,他寧允深就這麼一個皇後,平日裡尊她敬她愛她,若因此事而處置皇後的弟弟,不知她會給自己擺多少日子的冷臉呢。
沉吟片刻,康寧帝正打算找個說辭,跟以前一樣打個太極把這事略過去,卻聽守在殿外的宦官高聲叫道:“陛下,吏部尚書吳俊明求見,禮部右侍郎林鶴堂求見,刑部侍郎劉子巍求見——”
康寧帝一楞:“這麼多人見朕,有事不能在早朝上說麼?宣吧。”
吳俊明,林鶴堂,三人穿緋色官袍,踱著不急不緩的官步,神色從容地走進殿內,躬身朝康寧帝施了一禮。
還冇等眾人開口說話,又聽得殿外的宦官尖聲道:“皇後孃娘駕到——”
話音落,秦皇後麵帶微笑盈盈而入,雍容華貴令人不敢直視,她的身後亦步亦趨跟著西廠廠公錢山。
兩人來得很巧,幾乎是掐著時辰踩著點進入殿中。
吳俊明等大臣紛紛起身朝秦皇後躬身見禮。
康寧帝笑了:“今天什麼日子?一個個朝朕這裡跑得勤快。”
吳俊明拱手稟道:“陛下,臣聽說壽寧侯被某個錦衣衛千戶打暈了。臣正為此事而來。”
康寧帝苦笑,指了指劉化龍,道:“劉主事亦為此事,你們難道都商量好了?先生有何見意?”
吳俊明道:“陛下,壽寧侯品行......”
話聲一頓,不由朝秦皇後瞧了一眼,見秦皇後仍舊麵帶微笑,吳俊明一咬牙。直言道:“壽寧侯品行多有不端,闔京師之官民儘知,昨日之事乃因其強搶千戶美婢而起,恕臣直言,壽寧侯咎由自取,卻累及無辜千戶下獄,此非仁君治國之道,臣以為,天家事即天下事。天家不淨,天下蒙塵,此事萬不可姑息。為天家聲譽計,陛下當嚴懲壽寧侯......”
“你胡說!”
吳俊明話冇說完,秦皇後忍不住開口打斷了他,對於自己唯一的弟弟,秦皇後護短的很,哪怕隻是壞話,都不願聽到,平日裡母儀天下的皇後,麵對最親近的人,終究是冇保住儀態......
“我弟守法本分,什麼強搶美婢,吳大人你親眼見到了嗎?那姓鐘的千戶一言不合便突然出手,將我弟踹得昏迷不醒,現在吳大人不說懲治那動手的千戶,反而欲嚴懲我弟,豈非顛倒黑白?”
吳俊明白眉一揚,恭敬但又帶有怨氣道:“黑就是黑,白就是白,天下任何事皆有定性,豈是臣能隨意顛倒的?老臣建議,請壽寧侯和那姓鐘的千戶當殿對質?”
劉化龍是典型的老憤青。尤其對壽寧侯不滿,聞言立即道:“臣附議吳大人所言,道理不辯不明,陛下何不請二人當殿對質?”
與吳俊明同來的林鶴堂,劉子巍二人本也是為此事而來。於是二人亦點頭附和。
康寧帝頭疼似的揉了揉眉尖,緩緩道:“好了,吵來吵去能有什麼結果?劉化龍說得對,道理不辯不明,叫人把壽寧侯和鐘逸宣進宮來,當麵把這事論個黑白便是。”
皇帝開了口,眾人皆不反對,可站在皇後身後的錢山臉色卻變了。
行廷杖的小宦官已出了宮門直奔京衛衙門而去,這會子鐘逸連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呢,宮裡那幫心黑手辣的小崽子們下手有多黑,錢山比任何人都清楚。
目光朝殿門處一瞥,門口值守的宦官立馬會意地點點頭,悄然退下,然後發了瘋似的朝宮門跑去。
鐘逸本該死的,可他現在不能死,他若死了,錢山肯定冇好果子吃,雖說廷杖是皇後下的懿旨,可他錢山敢讓皇後背這個黑鍋嗎?
鐘逸戴著手鐐,趴在京衛衙門陰暗潮濕的大牢裡。
牢房的門已經打開,幾名穿著褐衫的宦官麵噙冷笑,每人手裡拿著一根胳膊粗細的棍子。
廷杖,大寧王朝的特色產物,起源於開國皇帝,也不知老皇帝童年時經曆過何等不堪回首的陰影,特彆鐘愛打彆人的屁股,凡有惹怒他的,觸犯他的,讓他看不順眼的,統統廷杖伺候。
鐘逸嚴重懷疑老皇帝征伐天下的時候得了痔瘡,見不得大臣的屁股太完美無缺,大家痛纔是真的痛。
幾名小宦官圍著鐘逸嘿嘿冷笑,如同貓戲耗子般的眼神上下打量著他。
這種感覺很糟糕,就像放學的路上被幾個劫了道兒似的。
“嘻嘻,倒是個白白嫩嫩的相公呢。”一名小宦官笑道。
“姓鐘的,你死期到了,年紀不大,惹禍倒是一把好手。先得罪了咱們廠公,又打暈了壽寧侯,你甭想在世上活下去啦,今天由咱們幾個爺們兒送你上路。”另一名宦官笑容裡夾雜著濃濃的殺機。
鐘逸神情一緊,心中不由悲涼起來。
來到這世上僅一年多些,以為自己已紮跟在這陌生的年代,原來自己仍舊隻是個過客,今日便要死在這牢房裡了麼?
想著想著。心中不由充滿了恨意,氣什麼,恨什麼,他也說不清楚。
或許大牢外的人還在為自己奔波,又或許結果並不儘如人意,但此刻,鐘逸卻想不了這麼多......
他身不由己來到這個世界,又身不由己離開這個世界,為什麼命運總是不由己?憑什麼命運總掌握在彆人手裡?
鐘逸默然無語,眼眶卻漸漸充血,通紅。如同受了傷被關在籠子裡的野獸,瘋狂且暴怒。
死便死吧,但我就算是死。也得拉幾個墊背的,我鐘逸活了兩輩子,從冇做過虧本的買賣!
宦官們在笑,鐘逸居然也笑了。
“幾位公公,彆說我冇提醒你們,打我板子我不介意,但最好彆扒我褲子……”
“為什麼?”
鐘逸歎道:“因為我有痔瘡,......菊花殘,滿地傷的典故你們肯定不知道。但你們應該知道後果是什麼。”
“什......什麼後果?”
“不是濺你們一臉血,就是濺你們一臉屎,抱歉,完全是情不自禁。”
宦官們麵麵相覷:“......”
“還有,這位公公手裡拿的棍子為何裂縫了?”
“冇有啊......”
“就是這裡......你拿過來,對,看見了嗎?就是這裡......”
待到宦官走近,鐘逸暴起身形,劈手奪過棍子。一聲大喝,棍子狠狠掄下去,一名宦官仰頭便倒。
“你們這幫閹狗不讓我活,我就不讓你們活!大家玩命吧!”鐘逸溫文儒雅的形象蕩然無存,此刻的他像個瘋子,掄著棍子冇頭冇腦地朝宦官們砸去。
原本得意洋洋的宦官們驚呆了,恐懼了。
他們冇想到一個走到絕路,完全冇有任何生望的文弱書生,臨死竟有膽量反撲,而且是瘋狂反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