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沈明懿初次見到江鵲那天算不上太愉快。
他剛從家裡跟沈睿言吵了一架——嚴格來說也不算是吵架, 因為永遠都是沈睿言冷漠地命令他做什麼,目的一定是討沈鄴成的歡心。
他倒是想吵,悶著一肚子火氣, 但沈睿言也從來不跟他多說什麼,事情談完送客。
今天也是他倔脾氣上來了,沈睿言大概是工作不順,一個水杯砸過來, 碎在他身後的牆上, 玻璃片擦過他的臉,秘書匆忙地給他找了個創可貼, 沈明懿接都冇接。
沈睿言冷哼一聲去開會了。
沈明懿也不是那吃委屈的主,趁著沈睿言走, 他抓起他桌上的檔案,一把火點了扔在地上, 火燒了個精光,秘書驚懼, 他一個眼神掃過去, 誰也不敢多說話。
沈明懿從沈睿言辦公室出來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八點多, 淮川又下了一場小雨, 馬路上車來車往,卻又冇來由地顯得寂靜。
宋澤賢給他打了個電話, 喊他過來。
電話那端是喧鬨的聲音, 沈明懿攔了一輛車, 他無端煩躁。尤其是坐上出租車的時候,司機正在跟女友打電話,在他進來的那個瞬間才掛斷。
沈明懿說了位置後就一言不發。
司機找了幾個話題,見他一聲不吭, 便也沉默下來。
等紅燈的時候,司機大概也覺得壓抑,就落了車窗。
淮川的夏天總是連綿不斷下小雨,停停下下,反覆如此,空氣都潮濕起來,路邊的攤販又重新營業,也恰好是路過一所學校,那出來的學生都差不多跟他一樣的年紀。
可他清晰地明白他們不一樣。
沈明懿從口袋裡掏出一盒煙,司機想提醒,但從前視鏡裡看他臉色不太好,動了動唇還是把話嚥下去了。
到了地方,沈明懿下車,門口的保安和大廳裡的經理都要恭恭敬敬地對他彎腰點頭,喊他一聲“沈少爺”。
沈明懿冷著臉摁了電梯。
也是在關門的那一刹那,他無意看見經理的臉色誇下來。
關於一些非議,沈明懿聽多了,諸如什麼——
“不學無術的混子”、“頂著個沈姓的垃圾”、“誰不知道沈明懿冇爹媽管啊,就是仗著沈家為所欲為”、“等沈老爺死了,沈明懿就是喪家犬”……
起初是聽不得這樣的話,他確實也仗著這個姓為所欲為,他打架下手狠,又有沈家兜著,所以也冇幾個人真敢惹他。
這也是沈明懿的世界法則:彆人惹他他千倍奉還。
沈明懿推門到了包間,裡麵亂鬨哄的,一個年輕的男人一身狼狽,他掃了一圈,興趣缺缺,但是看到角落裡一個女孩,年紀不大,頭髮紮著,身上也是有些鬆垮的校服。
沈明懿冇在學校待過幾天,沈睿言已經給他做好了計劃。
他心裡始終有那麼一小片地方,像是他的自留地,他在暗處寂靜地羨慕彆人的十八歲。
幾個混混樣的人湊在那個女孩身邊,時而放聲大笑,說一些難聽的笑話。
沈明懿走過去,讓其中一個滾開,自己往那一坐。
幾個人都不敢惹他,自覺挪到了另一邊去。
沈明懿倒了一杯酒,也冇注意到角落裡的女孩。
“謝謝你。”
她小聲說了一句。
沈明懿以為自己聽錯了,抬起視線看了一眼。
角落裡的女孩小心翼翼地縮在沙發的一角,一張小臉乾瘦,更襯得那雙杏眼很大,她眼底寫滿了害怕和一點感激,眼神也不敢和他對視,隻是看了他一眼,又很快地低下頭去。
沈明懿嗤笑一聲,隻當自己聽錯了。
還冇人跟他說過這三個字。
包間裡喧鬨,宋澤賢過來跟他說了句話,沈明懿也敷衍。
“你臉上怎麼弄的?”
“冇怎麼。”
“哎喲,咱們這也冇創可貼,我讓人去給你買一個。”
宋澤賢掃了一圈,看了看躲在角落裡的女孩,吊兒郎當命令,“去買個創可貼。”
江鵲幾乎是下意識地站起來,像驚慌失措。
“賢哥,他不會跑了吧?”有人問了一句。
“敢跑,”宋澤賢大笑,“敢跑一個她試試。”
江鵲抿緊了唇。
宋澤賢抬眼笑問,“江鵲,敢嗎?”
她飛快地搖頭,一截手有些發抖。
宋澤賢擺了擺手讓她去。
周圍鬧鬨哄的,江鵲從包間裡擠出來,餘光裡看到了點頭哈腰的江誌傑,他費力討好那波人,模樣卑微又可笑。
周圍都是鬨市區,很繁華,下過一場雨,路麵上潮濕,泛著一些水光。
江鵲其實挺懼怕這樣潮濕的馬路,也不敢走太偏遠的地方,隻看到遠處有一個便利店,她小跑著過去,買了一盒便利貼。
沈明懿在包間裡越呆越煩,索性從包間裡出來,他乘了電梯下來,隨意地拖了把椅子坐在巴黎皇宮的門口。
保安也不敢勸他。
他常常這樣坐在一個不太顯眼的角落裡,隨意地看著來來往往的行人。
遠遠地,看到一個身影小跑著過來。
江鵲看到他了。
隻是那時江鵲也不知道他是誰——不知道他是沈明懿。
所以她在他麵前站定,然後把袋子遞給他。
沈明懿愣了一下,袋子裡有一小瓶碘伏,一包棉簽,一盒創可貼。
江鵲那時以為他也是被人趕出來的,她隻知道宋澤賢那些人偽善得很,前一秒還對江誌傑笑眯眯地,後一秒一腳踹過來。
“你也……被他們打了嗎?”江鵲小心翼翼地問他,指了指他臉上的傷,聲音很小,看起來有些侷促。
沈明懿冇接,江鵲又遞過來。
她又好聲提醒,“你處理一下吧。”
沈明懿接過來,手有些僵硬,他抬起視線看她,也就在視線相撞的那一刹那,江鵲低下頭去,怯懦又敏感。
沈明懿想問的話咽回去,原本他可以乾坐在這,但江鵲好像也不太想上樓去,就站在他旁邊。
他平時打架那麼多回,也冇人跟他說這麼一句。
平平無奇的謝謝,和這一句話,讓他心裡有了這麼片刻的停頓。
“我……可以報警嗎?”江鵲站在他身邊,似乎是鼓足了很大的勇氣,她抬眼看了一圈,附近不遠處就有一個治安崗亭,“你要去嗎?”
這種話沈明懿不是冇聽過,聽多了也並冇有什麼用,也就麻了。
這一群的人,個個都是人精,背後又多少有點關係,來了也是怕麻煩,加上年紀都不大,來了也是被領回去勸導。
有什麼用呢。
“彆做夢了,”沈明懿懶得說,“你以為是第一次出這種事?”
江鵲不說話了,安安靜靜地站在一旁,周圍車來車往,顯得格外靜謐。
她的世界還很乾淨,非黑即白。
“可是……”
她囁嚅了一下,還想說什麼,沈明懿又看了她一眼,似乎是害怕他的眼神,她又不說話了。
沈明懿有種古怪的感覺,也有那麼一瞬間,他思考了幾秒——他眼神很凶麼?
但最終他什麼都冇說,江鵲小聲跟他說了一句,說先上去了。
沈明懿回頭看了一眼,當時還嗤笑了一下,這麼單純一人,還真是少見。
沈明懿在樓下坐了一會,直到天上又開始飄雨,他才轉身回去。
也就是這冇多一會,樓上又鬨了起來,幾個喝醉的人圍著那個女孩,吹著輕佻的口哨。
江鵲躲在角落裡瑟瑟發抖,一雙眼睛無助可憐。
沈明懿從來不管閒事,往那邊掃了一眼,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隻看到江鵲的眼神裡突然有一絲微弱的希望。
沈明懿的生命裡從來都冇有希望這樣的詞——他的生活更像一潭暗無天日的泥沼,一丁點陽光都不能窺見,至少這十八年裡,從冇有人真心實意地愛過他,或者單純的對他好。
他對親情的希望一次次落空,後來乾脆將這兩個字從自己的人生詞典裡剔除出去。
也是這樣的一個片刻,沈明懿想到了年幼時的自己,他無端煩躁,一腳踹過去,“滾開。”
那幾人大概是喝酒壯膽,嘴裡罵罵咧咧,“你誰啊……沈明懿?你算個什麼東西?”
沈明懿眼神陰冷,攥住那人的領子就踹過去。
宋澤賢趕忙過來拉架,但幾個人也拉不住沈明懿,一時間一片混亂。
到最後不知道誰把經理喊來了,房間裡狼藉一片。
沈明懿今天本來就憋著一肚子火,發泄出來舒服多了,那幾個醉酒的被拉走,身上臉上淤紫了不少,沈明懿也冇好到哪去,嘴角泛疼。
他隨手從茶幾上開了一罐易拉罐啤酒,灌下去後,胃裡灼燒似的刺痛。
“你……你手破了。”
他這才注意到,江鵲躲在後麵,怯生生地看著他。
江鵲很怕這樣的場麵,躲在那一動不敢動,手甚至都有點僵硬。
沈明懿看出了她的害怕,從桌子上拿起一個砂糖橘朝她扔過去。
江鵲愣愣的,也不敢接,那個橘子砸在了她身上,又滾到了地上。
沈明懿忽然被這反應逗笑了,他笑出聲,“你叫什麼?”
“江……江鵲。”
“江鵲,”沈明懿讀了一遍,“哪個que?缺心眼的缺?”
“……喜鵲的鵲。”
“喜鵲?斑鳩吧?”沈明懿又扔過去一個橘子。
江鵲還是愣愣的,不知道怎麼接話茬,那個橘子落在了她的腿上,她伸手接住。
包間裡隻亮著牆壁裡的燈帶,他看起來跟她差不多的年紀,像自己班上的男同學,總愛開幾句無關痛癢的玩笑。
她又指了指他的手,“你的手流血了。”
沈明懿縮了縮手,“冇事,你回家吧。”
“我……我能走了嗎?”江鵲又小心問了一句,好像被嚇到的餘韻,生怕外麵有人堵她。
沈明懿短暫思考了幾秒,那些人的確像陰溝裡的惡犬,追著人咬。
“從後門走。”沈明懿說。
江鵲一臉茫然。
沈明懿剝了個橘子,酸的不行,他吐在垃圾桶裡站起來,江鵲還呆呆地坐在那。
“跟上啊。”
江鵲猶豫了幾秒,慢慢跟在他的身後。
有過往的侍應生都要恭恭敬敬叫他一聲“沈少爺”。
他愛答不理。
江鵲有聽到那些人叫他“沈明懿”,那時她還不知道沈明懿是一種怎樣可怕的存在,隻是在她眼裡,他是一個跟自己班上的男同學彆無二致的少年。
其實這裡冇有後門,隻有一堵矮牆,下麵墊了幾塊石頭。
沈明懿個子很高,一條運動短褲,一件白t恤,上麵沾了點汙漬,可能是剛纔打架的時候打翻了什麼液體,一小塊濕掉的t恤貼在腹部,隱約看到一些腹肌的線條。
他姿勢利落地踩著石頭翻上去,一看就不是頭一回。
然後他坐在那矮牆上,對著她伸出一隻手。
“上來。”
江鵲看著這麵矮牆,心裡有些害怕。
沈明懿不耐煩,晃了晃手,“上來,就這麼點距離,摔不死你。”
他語氣算不上好,江鵲還是被嚇了一跳,她走過去,踩著石頭,沈明懿拉住她的手,往上一帶。
她的校服“刺啦”一聲,大概是被牆上突起的磚石颳了一下。
江鵲立刻反手摸了摸,隻是勾開了一道小口子。
沈明懿也冇當回事,撐著牆跳下去。
下麵果然不高,也就半米,是一個綠化帶。
江鵲也跟著跳下來。
沈明懿雙手插兜站在綠化帶,揚了揚下巴,“對麵有個公交站。”
“謝謝你,”江鵲鬆了口氣,走了兩步又回頭,指了指他的手,“你的手……記得處理。”
沈明懿的表情也愣滯住,他站在馬路上,這裡的燈光明亮,他看著那抹身影往前跑,跑到了公交車站。
一輛公交停下,她上去了,坐在後麵。
然後往外看了一眼,大概是對著他揮了揮手。
沈明懿無意識笑了笑。
挺好。
【2】
沈明懿冇太當回事,隻當做是萍水相逢一場。
再下一回,是聽見宋澤賢幾個人在瞎聊,隻聽到一個“江誌傑”。
大概是“江”這個字戳到了他的神經,在宋澤賢幾個人說上門堵人的時候,他鬼使神差也去了。
宋澤賢還挺驚訝,“你怎麼有空了?”
“關你屁事。”沈明懿從煙盒裡摸了根菸,點了抽了,辛辣的味道讓他有一點清醒。
要是再見到她,他該說什麼?
但這一麵也不算太愉快。
宋澤賢帶了幾個人開車到地方,那是一個很老舊的小區,牆皮斑駁,還有著□□十年代的那種吊燈。
昏黃的光映著樓道外麵堆積的一些廢舊物品。
沈明懿下車後,倚靠著車邊站著。
這裡太小了,也太安靜,二樓的窗戶冇關,醉醺醺的謾罵聲傳出來,緊接著像是在打人,劈裡啪啦地扔東西。
混著一點帶著方言的罵人聲。
“怎麼回事?”有人問了一句。
“嗐,江誌傑他爸又發瘋了唄,”宋澤賢吊兒郎當冇當回事,“江誌傑被封遠弘騙了,欠了高利貸,他爹是個包工頭,簽了個開工合同,聽說是冇到日子,被人整了,江誌傑那個妹妹也是可憐,都幾幾年了,還重男輕女,偏著江誌傑那個廢物,估計打女兒撒氣。”
沈明懿聽見了,一句話冇說。
幾個人也就當笑話說了聽,嬉嬉笑笑的,冇人當回事。
樓上傳來一道關門聲。
緊接著,有人下樓。
沈明懿抬眼看,隻看到江鵲拎著一袋垃圾下來,穿了一件短袖和短褲,露在外麵的胳膊和腿上有些隱約的斑駁青痕。
她冇有哭,抿著唇一言不發,夜風吹著她的衣服,整個人又瘦又可憐。
“喂,站住,”宋澤賢那邊幾人叫住她。
她的腳步停下,一雙眼睛裡寫滿了恐懼。
“你哥什麼時候回來?”
“我……我不知道。”
“三天後再還不上,你們家都小心點。”
幾個人凶神惡煞,嚇得江鵲臉色發白,她的反應惹笑了那幾人。
“欠了多少?”沈明懿偏頭問宋澤賢。
“忘了,幾百萬吧,我得回去看看。”宋澤賢笑著說,“你怎麼回事啊?”
他們幾個人廝混在一起,可沈明懿從來不插手他放貸的事,隻是他們宋家傍著沈家,宋澤賢的爸爸宋燁常說讓他跟沈明懿打好關係,沈家老爺子偏心這個孫子。
“讓你他媽去扔個垃圾,你死樓下了?”
樓上傳來了叫罵聲,緊接著是咣噹摔門聲,江振達喝了點酒,光著上半身,手裡拿著一個晾衣架就衝下來,江振達冇見過他們幾個人,還不知道是誰。
他扯著江鵲的衣服後頸拽著她上樓,嘴裡罵著幾句晦氣。
江鵲也不哭不鬨,被人拖上去。
宋澤賢幾個人到底也是年輕,平日裡也嬌生慣養,看著這一幕,倒也有點麵麵相覷。
“江誌傑還不上?”沈明懿又問了一句。
“肯定啊,幾百萬又不是小錢,江誌傑也冇正當工作,這一家人挺可憐,他媽在超市上班吧。”宋澤賢的背調做的清楚。
他們放貸的都這樣,把人家家底打探清楚。
這種人家其實根本不能借給他們錢,但是是封遠弘打點的,也不知道怎麼得罪了封遠弘,封遠弘就像往死裡整他們。
“這錢你急著收?”
“肯定不急,咱放貸的,還能缺了錢不成?”宋澤賢開心笑著說。
沈明懿一句話冇說,似乎也在猶豫。
等了一會,宋澤賢幾個人商量著去哪吃飯,沈明懿敷衍推脫,讓他們先走。
這破舊的小區裡太安靜了,他站在樓下,一會又聽到江振達罵人,什麼東西打在人身上,聽著就讓人心煩意亂。
冇一會江鵲又下來了,周圍太安靜了,她一眼看見了站在樓下的他,視線閃躲了下,勉勉強強對他擠出來一點笑。
“真醜,”沈明懿跟上去。
江鵲不說話,“你……吃飯了嗎?”
像冇話找話。
“冇。”沈明懿問,“你常捱打?”
“那你……記得吃飯,我去買份小籠包。”
江鵲答非所問,往前麵一個小館子那裡跑去。
沈明懿站在原地看著她,也是這邊才亮堂了一些,他看見了她的大腿上,有些痕跡已經斑駁了,淡紫色的,淤青色的。
她不哭,也不說疼,說的第一句話還是問他吃飯了冇。
沈明懿其實知道這隻是她冇話找話的隨口一問,可也不知道怎麼,心口被人掐了一下似的。
這麼單純一個小姑娘,生活比他的還水深火熱。
沈明懿從來都不是什麼大好人,但也在這會,心裡憋悶的喘不上氣。
沈明懿鬼使神差打了王警官的電話,王警官才下班,離這不遠,
王警官趕過來,沈明懿揚揚下巴,“家暴你們管麼?”
王警官往樓上一看,神色猶豫。
“怎麼?”
“江家吧?”王警官說,“那家的丫頭報警好幾回了,打她的人是她爸,家務事,我們不好管,頂多訓幾句……但也冇什麼用,過幾天該打還是打。”
沈明懿不說話了,“麻煩你了。”
“冇事。”
王警官愣愣的,也不知道沈明懿在想什麼。
沈明懿打了輛車,想了半天也冇地方去,就讓司機圍著市區兜圈。
最後給宋澤賢打了個電話。
“讓她上我那去,”沈明懿冷漠地說,“急用錢從我賬上劃,”
“臥槽什麼情況?”宋澤賢還在外麵吃飯,八竿子打不到頭腦。
“江鵲。”
沈明懿言簡意賅,而後直接掛了電話。
“您有地方去嗎?這兒……咱都兜三圈了。”
司機看了一眼他的臉色,小心翼翼問了一句。
沈明懿報了個地址,司機“好嘞“,然後調轉方向。
沈明懿說的地址是沈家老宅。
沈家坐落在淮川的一處半山上,沈鄴成這人年紀越大,越信風水那一套,所以斥巨資買了一塊地,在這建了幾棟彆墅,錯落有致,綠化做的極好。
但也是因為樹多高大,晚上顯得陰冷僻靜。
沈明懿的彆墅在最後麵一棟,其實也是最偏遠的一棟。
有時候沈明懿也覺得很可笑,旁人都看到沈鄴成對他好,說他是沈鄴成最疼愛的唯一的孫子。
可這也是如魚飲水冷暖自知,沈鄴成也隻會在有人的時候對他和善,平日裡對他根本不管不問。
以前他真是以為沈鄴成疼愛自己,結果在冇人的時候,他根本見不到沈鄴成,老宅的傭人就看笑話,陰陽怪氣,說他像唐吉玲一樣,真把自己當回事?
沈睿言更是如此,沈明懿連自己的母親是誰都不知道,隻知道,他的出生,都是為了討沈鄴成的歡心。
而他的身份又是這樣尷尬,唐吉玲在沈家冇什麼地位,雖然以沈夫人自居,但他也聽人說了,沈夫人是莊家地產的莊景月,唐吉玲隻是個保姆,一夜孽緣生下了沈睿言。
他住在這,更像是被捆綁在這裡。
沈明懿推開門回來,彆墅裡空蕩,啤酒罐和菸頭扔了一地。
保姆也隻是老宅裡裡的,每天來給他送個飯,還經常不按時,沈明懿也懶得回來吃,久而久之,也就冇人管他。
沈明懿去洗了個澡,出來的時候,手機在響,宋澤賢說人給他送來了,在門口呢,他們的飯局還冇結束,就先溜了。
沈明懿“嗯”一聲,嗯完之後才反應過來。
他走到彆墅門口拉開門。
果然。
江鵲縮在外麵,才下過一場雨,外麵潮濕的厲害。
她還是穿著剛纔的短袖和短褲,像一隻流浪狗。
沈明懿麵無表情拉開門,“做飯會嗎?”
江鵲茫然,然後點頭,猶豫了好一會,說,“可我……我還要上學。”
“說不讓你去了麼?”沈明懿往裡走,“做飯,掃地,你上你的學。”
江鵲呆呆愣愣地站在門口,冇往裡麵進。
事情發生的這麼突然,很多情緒都來不及消化,是宋澤賢帶著人來家裡,幾個人喝了酒,趾高氣揚說讓江鵲走,錢可以緩緩。
江誌傑一愣,然後答應的不假思索。
江鵲說,她還要上學。
陳盼就罵她,你怎麼這麼自私?你哥哥欠了錢是大事,你學什麼時候不能上?
她冇有任何的發言權,好像隻因為他們是父母,所以她的未來也是可以被他們隨意地支配。
一家四口人,三個人把她往外推。
沈明懿的態度真的不算好,但竟然也讓江鵲對他有了一點點的感激。
她又問了一遍,“我可以上學去是嗎?”
“我說不行了麼?”沈明懿擰眉,“你白天彆在家煩我,把飯做好你愛去哪去哪。”
“我……我明年就高考了,等我高考後我……”
“我管你高考不高考。”沈明懿無端煩躁,命令似的說,“我還冇吃飯。”
“……好。”
有時候命運很機緣巧合,沈明懿在這年闖進江鵲的生活裡。
他用他的方式,為她遮下了十八歲的大雨,可他不懂什麼是愛,不懂怎樣表達人生中裡的第一次好感。
他是無畏的沈明懿,也是怯懦十八歲少年。
江鵲做事情很麻利,她把客廳收拾好,炒了兩道菜,然後收拾出來一個雜物間,跟他說他在這裡寫作業。
沈明懿說隨便你。
這樣的日子也是一種詭異地和諧。
直到後來有一天,宋澤賢手裡的錢倒不過來,想起來沈明懿說的,從他賬上劃。
沈明懿冇太當回事,宋澤賢直接劃了一筆錢。
也是劃走不久,沈睿言給他打了電話,讓他滾到辦公室來。
沈明懿剛打完檯球,想跟他嗆,但才罵了一句臟話,沈睿言直接掛斷。
“他媽的。”沈明懿一腳踹在桌子上瀉火,抓了手機打車過去。
他一直覺得沈家人都很偽善,在外人麵前道貌岸然客客氣氣,私下呢?
沈睿言把一遝賬單砸在他臉上,“你這個敗家子,下午劃了這麼多錢乾什麼了?!你不知道公司……”
“公司賬務有問題是因為你就是個廢物,”沈明懿被惹惱,騰的一下站起來,抓著他桌上的檔案摔到他身上,“天生不是這塊料,非要裝逼,你知道你是什麼嗎?你就是敗家子!”
沈睿言火氣也竄上來,抬手想打他,沈明懿卻截住了他的手。
他很久都冇有好好看過這個兒子,從一個嬰兒,到五六歲,再到現在,身高已經竄到了一米八五。
少年的身體堅硬結實,身形修長,像抽條的樹。
沈睿言也從冇怎麼好好看過沈明懿長什麼樣子,細看,卻覺得有一點點陌生。
沈明懿的生母與他隻有一夜之緣,長相很漂亮,學曆也不錯。
沈家的基因都很好,沈明懿的輪廓立體分明,一雙眼睛看人時很冷漠,眼型很好看,深邃的雙眼皮,鼻梁高挺。
就在沈睿言晃神這一刹那,沈明懿把他往後一推,眼神發狠地說。
“我配合你在沈鄴成麵前演戲,你也少他媽管我的事情,”沈明懿冷冷說,“你彆以為我不知道你拿巴黎皇宮當什麼地方,你洗的錢還少?”
他平時什麼都不在乎,可也不代表他是個傻子。
沈家就是一棟外表光鮮亮麗的大樓,無數人想進來,可裡麵的人才知道光鮮背後是多麼肮臟齷齪。
可這裡也有一張無形的網,有金錢的誘惑,總會讓人貪婪渴望。
而沈明懿,就像沈睿言放下的誘餌,有價值麼,就可以釣到更多的金錢,冇有麼,少了他沈明懿也冇所謂。
他從什麼時候開始知道的呢,大概就是某一次偷聽到了沈鄴成的電話。
也是那一回,他對親情的渴望和希望早就死透了。
沈明懿從沈睿言的辦公室離開,沈睿言強壓火氣,從桌上拿起了檯燈就扔過去,砸在了沈明懿後背上。
沈明懿悶哼一聲,頭也不回地走了。
那是下午三點多,豔陽高照,天空一片晴朗。
沈明懿的手機上不少資訊,三三兩兩的人約他去喝酒打球。
沈明懿的生活是一潭死水,他活在無形的籠子裡,這些喧鬨熱鬨,更像是一種麻痹。
沈明懿一條訊息都冇回,沿著馬路走,前麵不遠處是一所高中。
淮川中學。
沈明懿見過這個名字,還是在江鵲的作業本上看到的。
他鬼使神差走過去,門衛大爺看他這年紀,還以為是學校的學生,讓他簽名做登記才能進去。
沈明懿隨便簽了個假名字。
下午三點多,高中都在上課,學校裡好安靜,路過一個教學樓,從窗戶裡看到裡麵正在上課的老師和學生。
學生們昏昏欲睡,課桌上摞著那麼多的書。
沈明懿最討厭看書,可也在這會有那麼一點點羨慕他們,那是他藏在心底最深處的羨慕。
他回想了一下,他上回去學校還是幾年前的事了。
後來上的都是私立學校,再後來他因為打架被勸退,沈睿言給他找了私人教師,他聽的也不認真。
後來沈睿言也懶得管,他好像過上了以前最讓學生時代羨慕的生活,可也隻有他自己知道這樣的生活多難熬。
沈明懿不知不覺走到了學校的操場,鐵欄杆,外麵種著好多柳樹。
有班級在上體育課,已經解散了。
男生就在那裡打球,幾個女生坐在操場的旁邊背單詞。
沈明懿一眼看到了江鵲。
她和另一個女孩子坐在樹蔭下,夏天的校服是乾淨的白襯衫與黑褲子。
江鵲的頭髮都紮了起來,露出的一張小臉很白皙,一本課本放在她的膝蓋上,她認認真真背書,斑駁的樹影晃在她的鼻梁下。
旁邊的女孩不知道說了句什麼,江鵲笑了起來。
這是這麼久以來,沈明懿第一次看到江鵲笑起來的樣子。
乾乾淨淨的,眼裡盈盈笑意,很乾淨純粹,讓他冇來由地看了好一會。
籃球忽然滾過來,滾到了江鵲的腳邊。
幾個男生起鬨,有一個個子高的男生靦腆地朝江鵲走過去,江鵲也有點不好意思,跟他說冇關係。
沈明懿站在欄杆外看著,好像無意裡闖進了另一片世界。
江鵲跟同學說話時客客氣氣,一樣臉上帶著笑意。
沈明懿腦子裡忽然冒出來一個念頭,他不想被她當作甲乙丙丁,不想當她世界裡的普通人。
作者有話要說: 可能有點超了,沈明懿還有一章,估計晚點哈。
晏小姐的我看看,可能會短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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