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一落。
森鷗外握著鋼筆的手微微一僵。
他抬頭,繼而就看到了衝進人群的白貴,目光略帶探尋和疑惑,頓時回想剛纔入耳時那個短促、急切的聲音,麵色忽然有些古怪了起來。
這就是這篇小說的作者?
看到這個名字時,本以為是個大和撫子式的女子,文靜矜持、溫柔體貼,但眼前這人怎麼是個……矯健、孔武有力的少年?!
白貴勻稱的肌肉微微隆起,合體的黑色詰襟製服都顯得稍稍有些憋仄,站在那裡,頗有些虎虎逼人氣勢,兩隻眼睛很亮,目若朗星。
他身高也是在同齡人中是較高的,在秦省時尚不能顯著,可擠進來時,與圍觀一眾人相比,一下子便有些鶴立雞群。
森鷗外和二葉亭四述麵麵相覷。
“你……你是白美和?”
“真的是白美和?”
他倆人說話的聲音,都有些不自信,帶著一些顫音。
田邊龍子的模樣也很精彩,水晶垂墜吊燈的粉色燈光映在了她的臉龐,應該是紅窘。畢竟鬨了一個大笑話,也是不好意思。
“在下姓白名貴,字美和,美和是我先生為我取的字。出自論語……”
白貴拱手。
此時說的是漢語。
眼前的大作家和文豪都學過朱子學,所以懂得漢語,他也不用擔心幾人聽不明白。
雖然他此次可以默默退去,等今日的文學社聯誼評鑒在報紙上刊登而出,再表明自己身份,但如此一來,未免顯得他太過工於心計。
另外值得擔心的是,此次文學社聯誼中,也有不少一高的學生,肯定有人知道他白美和的名字。現在是幾位文豪點評,所以大多數人兩眼一抹黑,不知道說的是誰,即使聽到個名字,也不敢肯定,但在接下來在眾人賞閱的環節中……,絕對是會暴露的。
與其被動,還不如自己上前!
“禮之用,和為貴。先王之道,斯為美。”
“這個名字取的好。”
森鷗外微微皺眉,想不到這是因為中日風俗而鬨出來的笑話,不過有了這個解釋,他很快就恍然了,對白貴笑了笑,“你是從清國派遣過來的留日生吧,文章寫的不錯,也是值得推薦的。”
他將剛纔寫的評鑒一部分抹去,不過仍然給了很高的評價。
既然已經定下了這是今場最值得推薦的小說,再更改,難免影響他們的聲譽……
有些事暗地裡可以商定,但已經到了明麵上,就不能有任何反悔。
再說這篇小說也在水準之上。
推薦也就推薦了!
不算什麼大事!
然而如果不是這次的奇妙誤會,說不定也會明珠蒙塵,作品雖好,但決定作品的,有時候不一定隻有作品的質量……
“是的,我是今年的官派生,正在一高的一部甲班。我是長安人士,曾經在滋水縣輞川的書院就讀,輾轉來到東瀛……”
白貴回道。
“輞川?那是摩詰居士隱居的地方。”
森鷗外點了點頭,
摩詰居士就是王維,王維是詩佛,在東瀛的影響是很大的。雖然不如白居易的影響大,但稍學唐詩的人,都會知道王維的名聲,尤其是在一些寺院內,王維的詩不少。
“這篇小說我會推薦給朝日新聞社的,每日新聞的……”
森鷗外熱衷於做漢詩,這是業內眾所周知的事情,白貴提到了王維,也讓他心情暢快了不少。雖然這不是東瀛人所寫的小說,有著些許失望,但廢點筆墨,推薦一二,也能彰顯他的豁達和大度。
“我也會給報社推薦的。”
二葉亭四述也回道。
“抱歉,將白君誤會成了女子,這是我的不對。”
田邊龍子對白貴躬身道歉道。
按理說,白貴這樣一個初出茅廬的作者,即使誤會,也不會太過抱歉。但田邊龍子是女作家,殘存的封建製度下,如果不道歉,對她的名譽會有一定影響。
再者,白貴在東瀛雖說是寂寂無名,但好歹也有清國的功名,和普通人自然不能相提並論。
“我也要感謝田邊前輩對我的推薦之恩。”
白貴也回禮道。
剛纔推薦給田邊龍子白貴小說的水手服女學生,也走過來給白貴道了歉。
將堂堂大男子認作是女子,豁達的人一笑了之,但一些人也會認為是奇恥大辱。不然諸葛丞相也不必給司馬懿送女裝了。不過,不知者不罪。這也不算什麼大事情,能上升到道歉的程度,可也還冇到得罪人的地步……
一時間,其樂融融。
這件事也被當做無數人茶餘返回的逸事。
小小的誤會而已。
“白君可否和我一同跳支舞……”
田邊龍子邀道。
這時到了晚間,也開始聯誼跳舞了。
東瀛的西化是比清國厲害的,吳府的文化沙龍中男女最後也冇敢一同跳舞。但在此間,就少了不少的禁忌。
隻不過白貴和在場的女學生基本不熟,所以剛開始還冇有邀他一同跳舞。或許在等一會,就有大著膽子、鼓起勇氣的女生來找他。
“田邊前輩願意的話,我自然是奉陪了。”
坐在沙發上的白貴起身,放下酒杯,神色稍稍有些詫異。
等來的不是女學生,而是少婦。
“長安的風土人情怎麼樣?”
“我也很想瞭解瞭解呢。”
田邊龍子摟著白貴的腰,嗬氣如蘭,她微微貼緊了一些,有說有笑。
“如果有機會的話,我可以在長安當東道主給你作陪,到時候你不嫌棄我招待不週就好。”
白貴不動聲色的拉遠了一些距離。田邊龍子現在還是單身,冇有嫁人,這時代的女作家出名的大多都有婚姻不幸的問題。
他實在是不太喜歡舉止放蕩的女子。
江戶時代的古學者山鹿素行認為,東瀛倫理道德的根本是神道教的“誠”,而不是儒家的“敬”。所以東瀛人對內心真實情感和**並不加以限製,而是任其自然,縱其發展。例如山鹿素行說:“誠乃天下古今人情不得已之謂也。”
所以在《源氏物語》中,主人公公源氏的第一個婚外戀對象就是他父親的寵妃。這在東瀛是可以被理解的,就如同遣唐使帶回唐朝的律令,照抄不誤,卻偏偏將同姓不婚這道律令刪除。
因此東瀛女子如此,實在是極為正常的一件事,誠於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