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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6章 甲兵俱消逝

大雪連天,鳥蹤儘絕。

幾尾紅色角旗在銀裹的大地上盛開,背風的山凹口下是片養馬的草棚。

熟土磚和米漿澆築的銀色矮樓子裡,柴門被一股旋風無端端地推開,土渣掉了一地。

李閻睜開眼,他坐在藤椅上,身穿棉衣甲冑,頂著一兜圓盔,大腿邊上的泥爐子火燒得正旺,柴叉子上的焦黃麅子肉被烤的滋滋冒油。

腳邊躺著酒甕,裡頭還有小半罈子黃酒。

李閻生出一種極難形容的恍惚感,像是無數扭曲的影子在發黃的皮紙上跳動。

這些年,忍土在他的位置上的遭遇和世故,他一切都瞧的分明,但張不開嘴,也動不了身子。

如今是萬曆二十七年,距離當初壬辰惡戰,已經過去了快七年的時間。

七年來,豐成秀吉撕毀條約,前後數次進犯,與大明軍隊在朝鮮的土地上廝殺,拋下無數屍身人命。

物是人非。

曾和李閻一齊攻上牡丹峰的遊擊將軍吳唯忠,在後來護衛平壤城之戰中左肋骨中彈,傷病累發,又被牽扯進黨爭之中,受人誣陷,憤而告老還鄉。

那位被宋毅多次發生摩擦,卻屢屢吃癟的曹誌平,死於梁山城護城門之戰,屍骨無存。

方時輝,章接,梁心,這些都是當初借兵給宋毅衝陣的騎兵將領,三人前後死在朝鮮。

參將駱尚誌履立戰功,撤還回國,如今任左軍都督府都督僉事一職。

兩年前,刁瞎眼死了,死於瘡病,那時他在遼東任上,就葬在那裡。

同年,對李閻有知遇提拔之恩的李如鬆也戰死在一次對韃靼騎兵的追擊當中,衣冠歸葬順天府,諡號“忠烈”。

那個刀鞘藏女鬼的小兵王生,他歸國後在通州任職,早已娶妻,箇中曲折不知。年前給李閻捎信,說是有了孩子。

這些名字,大多數李閻還熟悉,因為曾守望作戰,有的已經陌生了,畢竟冇說過幾句話。

李閻這些年在大寧衛任鎮撫,日子倒是波瀾不驚。

酒甕口的酒液蜿蜒流動。

時間:公元1600年

位置:遼左

夜,書,燈,劍,僧,鬼,狐。

本次事件要求如下:奉軍令趕往廣寧府,取得龍虎旗牌,並順利把旗牌送往江西龍虎山。

“鎮撫大人!鎮撫大人!”

一名扛鋤頭,包頭巾的兵卒急急忙忙闖了進來。

“什麼事兒?”

李閻晃晃悠悠地站了起來,雙眼定定望向來人。

那兵卒和李閻眼光一對,像是被什麼東西打了一下,一個激靈纔回過神來:“李總兵叫您立刻趕奔廣寧府,有要緊的軍命,這是加印手書。”

兵卒口中的李總兵,是現在的遼東總兵官,李如鬆的弟弟李如梅。

“知道了,我這就動身,備馬。”

李閻接過手書,一推門走向漫天鵝毛大雪。

那兵卒還在發愣,這位李鎮撫今天有點不太一樣,往日裡,隻覺得他木訥,酗酒,又無妻無子,傳聞中那些朝鮮戰場的上的勇猛無匹,都像是吹得渾圓的牛皮。

可今天三眼兩語間的利落,起身顧盼的昂然,決冇有半點溫吞樣子,不知道是哪路太歲神上身。

照道理說,李閻趕奔廣寧府,應當帶上些兵丁護衛,他好歹是有武勳在身的正經武將,論起來,有座宅子,幾個仆奴院公也是稀鬆平常。

不過忍土替身這些年冇給李閻置辦,隻給他留下了百餘兩的黃金,讓李閻暗自點頭喊一聲辦事周到。

自樓子牆上取了張掛的酒葫蘆,翻身上馬,李閻連下屬遞來的镔鐵槍也冇接,便馬鞭一揮衝出樓寨,往廣寧府方向去了。

……

“你在哪?”

李閻在會話中問向查小刀。

“我也不知道,這周圍都是樹啊……”

查小刀左右看看,他一睜眼,自己是在一片黑叉叉的樹林當中,值得一提的是,因為突兀降臨的緣故,他的衣著冇有任何改變,甚至還穿著一身羽絨服。

“你彆動,我去找你。”

說罷,李閻切斷了會話,查小刀的身份也是麻煩,貿然出現,又冇個三親六故,非常紮眼,至少得想辦法給他弄身衣服和路引。

為了避免驚世駭俗,道奇戰斧這類玩意能不用便不用。連在南洋打造的那把金母大劍,李閻都乾脆背在身上,儘量不在個人空間取用大件的物品。

大雪天,李閻撥馬到高處,凝神屏氣,遠處的孤峰,枯林都收入眼底。

遠方更傳來粗重的呼吸聲,雜亂的腳步聲,刀兵抹過皮革的摩擦聲,溫熱的鮮血融化積雪的聲音。

“有麻匪?”

天命雅克是全方麵的肉身強化,如今李閻的目力和聽力,都到達了一個常人難以企及的超凡地步。

李閻細細聽了一會兒,驀地,他猛提韁繩,朝官路去了。

……

雪片大如鵝毛,真應了那句“黃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腫。”

而雪花連綿落地,卻突然被一股子噴濺出來的烏血染黑。

屍身重重倒地。

血泊和雪花中,躺著一輛殘破的麻綢馬車,大雪冇一會兒就把地上幾具咕咚咕咚冒血的屍骸統統掩蓋。

幾名披著胡狼毛皮的馬賊拿兵器翻弄著倒伏的屍體。

這是輛通驛的大馬車,車上的人多是天南海北,遊學的窮書生,深山的老參客,過往的客商,遊街賣藝的把式,魚龍混雜。

馬車上的人也倒黴,這四下寬闊,天寒地凍冇個遮掩,被這夥流竄的馬賊盯上,四散逃命,卻無一倖存。

領頭的凶悍馬賊把一塊銀錠子拋向空中數次,然後一把攥在手裡,嘴角浮現起一絲冷笑:“就這麼點玩意兒。一幫叫花子。”

“頭兒,差不多咱扯乎,離這兒不遠有個大寧衛的衛寨,裡頭少數也有一百多號官軍,碰上可就壞了。”

樹杈上的雪花簌簌抖落,幾名馬賊耳聰目明,一下子獵弓和尖刀統統豎了起來。官道那頭,有馬蹄聲音。

“該著你倒黴!”

那馬賊領頭往雪地裡啐了一口。

一個拐角,白鼻黑鬃馬前蹄高揚,馬背上任穿一身紅底鐵甲,銅打的圓盔,背一把古銅色大劍,不是李閻卻是何人?

“是官軍!”

一名馬賊雙眼圓睜。

那賊首驚聞官聲,肝膽裡也生起一絲寒氣,可作鳥獸散已經來不及,又見到李閻孤身一人,不由得惡向心頭起。

“怕個鳥,他隻有一個人!”

隻是話音剛落,一道黑乎乎的影子便砸在臉上,隻聽噗地一聲悶響,那馬賊首領已然不活。

飛擲出兜鼇的李閻露出束髮的髮髻,他伏在馬背上,讓過兩隻歪歪扭扭的箭桿兒,連人帶馬直直地撞入聚攏的馬賊中,金母大劍平平一削,便砍飛了剛開始喊話那馬賊的人頭。

人聲紛亂,馬蹄在雪地上敲下雜亂的印殼,馬匹左衝右撞,斑斑血汙觸目驚心。李閻衝殺了兩遭,把這些殺人越貨的馬賊殺了個乾淨。

砍罷了,李閻收住了有些發狂的馬兒,回望了一眼馬車邊的死屍和零落的包裹,下馬翻撿一番,乾糧,路引等一乾物件,果然齊全。

他四下探索,從雪地屍堆裡相中一具身形與查小刀相差無幾的,剛要擺正這具屍體的麵貌,檢視衣服有冇有被弄壞,結果一拖屍首,露出躲在裡麵,一張稚嫩的臉來。

那是個十二三歲的小男孩,雙手還攥著一把牛耳尖刀。

李閻拖動屍體,男孩頭上一空,冷風殺了他一個激靈,他下意識抬頭,看到披甲的李閻盯著自己,當即大喊:“將軍饒命!將軍饒命!”

他不清楚李閻是個勞什子官職,隻是奉承。

“哪裡人,做什麼的?”

李閻輕聲問道。

“我叫曹永昌,家裡是通州的商戶,這次和叔叔出來是收賬的。”

遭此大變,便是尋常的成年男子也要失魂落魄,可這小娃娃說話又輕又快,卻不失條理,讓人高看一眼,再看他眼珠亂轉,一股子狡囂不訓的味道。是否良人李閻不清楚,但一定不是個拖後腿的。

“那屍首便是你叔叔?”

李閻指道。

“不錯,不錯。”

曹永昌忙點頭。

李閻卻搖頭:“錯了,他不是你叔叔。”

說完。李閻大手抓向這小孩。

“我帶你去見你叔叔。”

曹永昌眼看那隻手在自己麵前越張越大,卻駭得半句話也說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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