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縣神州蜀地·灌江口
天光澄澈,萬裡無雲。
玉壘山麓,二郎廟厚重博古的大門高高立起,下方是一條直長的漢白玉石台階,威嚴肅穆。
楊間半睡半醒地睜開雙眼,發覺自己正如剛剛經曆過的某個夢境一樣,被一黑衣中年人拎著脖頸處衣物,在天上亂飛。
說是飛,其實這中年人離地也不過七八尺,中間還需不斷落下借力,再度騰躍於空……
不過綿軟柔和的雲絮卻不斷從他腳下神奇地生出,翻湧滾動,其中有不少都打在楊間的臉上,留下水汽痕跡。
冷雨拍臉,寒風擦目,受到強烈真實的感官刺激,楊間頓時睏意大消,心神徹底清醒過來。
可即使清醒過來,對於現狀他腦子裡卻還是一團漿糊——
這大叔誰啊?
我又是在什麼地方?
難道真的不是還冇睡醒?
黑衣中年人掠行速度極快,自漢白玉石階最下一層始,兔起鶻落之間,僅用幾息,就穩穩噹噹地停在了二郎廟門前。
他略喘了口粗氣,放下手中少年,定睛一看,隻見得楊間麵龐皆濕,眼眶微紅。
“殿下……”
中年人頓顯悲色,泣不成聲道:
“您如今宗籍被除,龍氣已失,先天根基受損,此時忍辱負重、改名換姓加入道門彆脈,既能保得性命,也是遵循老主人遺願。”
“二郎廟乃靈虛山真傳彆脈,論及仙武傳承,不輸棲霞、泰皇等大派,在此溫養身體,暗自蟄伏,將來未必不能有潛龍騰淵、撥亂反正之日……”
說著說著,他彷彿也覺得這樣的希望實在太過渺茫,會給予小小年紀的楊間太大壓力,於是又匆忙改口道:
“蜀地天府之國,向來水旱由人,不知饑饉。殿下即使將來在此偏安一生,如尋常百姓般成家立業,也是莫大的福緣。”
說完,黑衣大叔似是不忍,從懷裡掏出一卷書冊遞給楊間,然後掩麵而走。
楊間呆呆地拿著那本小冊子,望見黑衣大叔步下再度生出煙雲妙景,迅速遁空離去。
他莫名其妙地用袖子擦了擦眼睛,陷入懷疑人生的狀態。
誰知,麻布衣服粗糙不堪,紮得生疼,楊間剛纔就好像被風迷了眼,這幾下拿袖子擦拭完,更是眶目紅腫,兩行淚水止不住的往下掉。
“唉,癡兒。”
背後忽然傳來一句突兀的感歎聲。
楊間被驚得炸毛,旋身回看,才發現剛纔還緊緊閉合的二郎廟大門,已經無聲無息地開出條正好夠一人進出的門縫。
一個仙風道骨、鶴髮童顏的白眉老道握著拂塵,目光平靜地看著他:
“殿下,隨我入廟吧。”
楊間剛要拒絕,還未來得及開口,老道就伸出一隻手臂,用一股柔和而不可阻擋的力量,將他輕鬆帶走。
“……”
兩個月後。
“公孫衝脈胃心胸,內關陰維下總同;臨泣膽經連帶脈,陽維銳眥外關逢……”
二郎廟講經堂內,楊間坐在蒲團之上,呆呆地和師兄弟們一起,望著上首輪值的講經長老傳授仙道妙法基礎。
也是下三境通脈層次及以下弟子都需要背誦得滾瓜爛熟的重點知識章節——
奇經八脈。
瑪德。
為什麼老子都穿越了還是要被抓來上學背書啊?
到底是為什麼?
他閉上眼睛,痛苦得抓耳撓腮。
楊間前世也不是中醫學專業,而是正兒八經的財會狗。你讓他填個記賬憑證、做張資產負債表、計算企業年度所得稅費用還行,但對於這些見鬼的人體經脈穴位知識……
不好意思,那還真的是一竅不通、興趣全無。
莫名來到此方世界,並拜入二郎廟門牆已有兩月之久,楊間用了一個月的時間探知新世界概況,另一個月學習仙武基礎,至今都對這兩樣感到匪夷所思。
這裡是一片名為“赤縣神州”的土地,具體各種情況類似於我國古代。
但明明生產力和生產關係落後又低下,社會製度也還停留在半封建半奴隸時代,卻硬是在這樣的世界背景下,供養出了一簇簇絲毫不講究科學道理、堪稱“人形核聚變”的仙武人士。
仙武。
冇錯,這裡有“仙”。
而且隻要掌握了最適合自己的法門,理論上,赤縣神州裡的任何一個人,都有可能做到“以武入仙”!
在前世,鬼神之說遙不可及,更有“絕地天通”、“建國後不得成精”等末法傳言。
但赤縣神州並非如此。
世人皆知,玉虛山上,三清道宮巍然聳立,傳下世間道脈不知幾十萬條;
而稍顯弱勢的幾支佛統,如嵩山蟬鳴寺,分支廟宇也遍佈天下。
至於其他諸子學派、邪魔外道,或投身人世皇庭,沾染萬民氣運,顯露野心抱負;或割據一角隱秘、入紅塵遊戲人間,稱宗論祖。
仙武之道,大興於世。
往上,這裡存有貨真價實的“遺古仙蹟”;而往下,也有證得果位的新晉陸地神仙,橫壓當世。
更有朝曰唐,初立不久,內憂外患。
唐二世皇帝弑兄囚父,榮登極位,到現在,也剛好兩個半月。
神器變更這種事,隻要染了血,就名不正,言不順,開國時本來與唐庭親善的天下各大仙門,一下子態度變得曖昧不清。
這是內憂。
北方元廷,狼皇趁中原人心不穩之際,率軍南下,一路燒殺搶掠、生靈塗炭,快打到唐國腹地的都城長安,逼近渭水。
這是外患。
之所以講這些,是因為楊間根據自己被送來二郎廟時的經曆推測,原主的身份可能……
還真有些特彆。
僅僅是那個尊貴的稱謂,和目前這具身體裡的慘重情況,就足以讓他心裡叫苦連天。
唐元二方將來無論哪一個最終坐穩神州,他楊間恐怕都是當殺之人。
若不想有朝一日被查出來做掉,就隻能強大自身,努力修行!
俗話說得好,流水的皇庭,鐵打的世家,不朽的學派,萬古的仙門。
二郎廟乃唐庭國教——道宮真傳彆脈,如果能修成上三境大修士,那楊間自然有玉虛山護佑,不懼人世皇朝威脅。
可如今問題在於……
先天根基受損,他這隻學渣即使立馬成績逆襲,修行進度也依然會緩慢無比。
彆說上三境了,就連下三境的第一個層次——通脈,都遙遙無期。
楊間入廟兩個月,修行一個月,同期的師兄弟們都開始聽起了通脈階段的“長老課程培訓班”,而他雖然隨同一起上課,但本身進度堪憂,還是被卡在最最基本的“蓄氣”境。
蓄氣境並不是什麼難關。
按照帶他入廟的玉鼎長老話來說,無非是“步步積累,蓄養內氣,氣滿則衝”罷了。
等到氣夠了,自然就可以開始下三境的“通脈”修行。
這一層全是苦功夫,因此無論是天姿再愚鈍之人,一個月時間,內氣總該積累夠了。
但楊間不同。
他先天根基受損,氣海如同開了眼的水球——
會側漏。
彆人修來十成內氣,再如何也自留十之**;而楊間隻得二三,自然進度緩之又緩。
二郎廟雖有靈藥可治癒這種情況,但……
以他現在外門底層弟子的身份,既無功勳,也無天姿,憑什麼?
能被默不作聲地收留,已經是仙門莫大的恩情了。
至於另外的照顧,那是想也不要多想。
一日不入上三境,楊間就得活得小心翼翼,甚至為身家性命而惶惶然不可終日;可屋漏偏逢連夜雨,偏偏他先天根基受損,此生恐怕都無望仙途高遠。
前路茫茫,艱險肉眼可見!
不過,眼下倒還算好。
唐元國戰何等大事,與煌煌人世一統之主的位子比起來,他的那點特殊身份——在如今的節骨眼上,又算得了什麼?
“隻要天唐和北元的戰爭一日冇有結束……”
“那麼,那些人多半也就冇什麼空閒,在戰時來尋我麻煩。”
“我雖然根基受損,但隻要早日達到下三境中的定基境,重塑本身,將來未必不能有晉升上三境的機會!”
“是了……”
沉思良久,楊間神歸本體,一對呆滯的眸子重新恢複了神采。
他心中稍顯安定,舒口氣自信地微微一笑,幾秒鐘後,卻發覺周圍的師兄弟們都在不約而同地盯著自己。
個個目不轉睛。
而在楊間麵前,講經長老,一個六十多歲的小老頭正麵色不善地看著他。
楊間臉上笑容頓時凝固。
“外門弟子楊間。”
講經長老斜眼冷麪,大聲訓斥道:
“不聽課業,目無尊長,責令罰入小寒峰禁閉三日!”
楊間心裡立即咯噔了一下——
小寒峰是門內禁地,其山根下放置有祖師爺治水時留下的寒璃龍骨,凡犯禁後上山思過的弟子,都免不了要在這兒受一頓必定記憶深刻的冰凍之苦!
要遭罪了。
四周傳來師兄弟們友善的曬笑聲。
“至於這禁閉開始日期,就從……”
“玉鬆長老!”
講經堂外忽然出現急促的叫喊。
眾還在看笑話的外門弟子紮堆扭頭,隻見得二郎廟這一代的內門三秀之一,“意氣刀”顧飛流顧師兄,正由窗外遠踏弧光而來。
須臾即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