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家喜宴，共有二十一席。
一副流水席，對應一張長桌。
二十一張桌子，分彆劃成上，中，下三端，為官吏者和讀書人進上端，鄰居親厚者坐中端，而像楊間這種半道聞風而來混吃混喝的，便隻能坐下端。
上端入廳堂居室，中端庭院乘涼，而下端……就是靠近大門的寒酸位置。
不過，繞是下端七席，也是有檔次排位的。
雖然說大家都是混吃混喝，但來趕赴喜宴，至少會自覺做到衣著體麵。
楊間穿著臟舊的僧袍，渾身邋遢，又有異味附身，自然是被眾人默契排斥到了下端席位的最下首。
此位置最靠近顧家大門，雖然無任何遮擋物可以阻攔毒辣陽光，但卻也算便利，隻因能最先看到遠處迎來的新娘花轎。
那花轎下有四個身強力壯的夥伕輕抬慢走著，雙邊各帶兩個五彩繡球。側方窗簾上刻著麒麟送子的吉祥圖，正麵綾羅帷幕虛虛晃晃，襯得裡麵的嬌美人兒身姿隱隱綽綽，可謂是撥人心絃。
楊間就毫不顧忌的拿起流水席上一塊肥得流油的燒雞腿，塞進嘴巴裡，一邊吮吸，一邊暗暗打開天眼神紋，窺探花轎。
新娘子一到，自然賓客群聲高呼，欣喜不已。於是在一派其樂融融的景象中，楊間便望見了盤踞在顧家庭院上方的無邊妖氣，絲絲縷縷般，儘數歸入前來的新娘花轎之內。
妖氣留存緣由，就在眼前。
原來這顧秀才娶妻，當真是娶了個妖孽！
楊間冷笑一聲，在人群呼喊中不甚明顯。他吐出雞骨頭，左手肌肉緊繃，捏成拳狀，隨時準備出手。
又重開天眼神紋，細細觀摩著將要下轎的新娘子。
那年過三旬，尚未娶妻的顧秀才名喚顧端仁，這時便滿麵欣喜地從廳堂裡跑出來，一直小跑到大門口，在楊間天眼親自見證之下，要伸手扶新娘下轎。
隻見得一隻柔弱無骨的纖纖素手羞羞答答地探出花轎，而後牽住了顧端仁的手掌。
顧端仁大手一拉，臉上還蓋著紅布頭的新娘子，就半推半就地走了出來。
楊間開著天眼，對下轎的新娘子一舉一動都觀若秋毫。他眉頭一皺，發現這下轎的新娘，行走間輕悄悄的，腳步一前一後，扭腰挎臀，走的是近似一條標準的直線。
平常人哪會這麼走路？
這莫說是常人練了凡俗特異輕功所導致，先有妖氣作證，顧家新娘子隻怕有極大可能，便是山中貓虎一類成精！
此時新娘子與何秀才正在門口濃情蜜意，正遵循傳統，要跨過大門前的火盆，真正入了夫家。
他們距離楊間極近。
天眼神紋也看得越發清楚，新娘子身上濃鬱的妖物痕跡氣味已經完全遮擋不住，好像一簇動物毛髮刺進了楊間身上癢處，讓他再也忍耐不得。
楊間忍無可忍——
然而白娘娘卻還冇有遇到，怎麼能夠輕易暴露自己的身份？
如果還是像往常一樣起來大吼一句“呔，妖孽，往哪兒走？！”，那估計最晚今天黃昏，全餘杭鎮的人就都知道，雲遊天下、斬妖除魔的法海禪師，跑到他們這兒來乾新活了。
這樣不好。
非常不好。
“道濟”這個新身份，就算同樣殺妖除魔，也不能再使用以前那麼暴力的手段，起碼得讓人家覺得，這跟法海禪師，不會是一個角色雷同的和尚……
得以智取勝。
當然，促使他這麼做的最大原因，還是因為暗中觀察到現在，那妖怪新娘子好像都冇有任何害人之心。
她竟然真的認認真真的在和顧秀才一步一步走著婚宴嫁娶的流程，走完火盆三拜天地，敬茶伯叔姑婆，除了走路姿態實在特異之外，絲毫冇有表現出任何有彆於常規女性人類的樣子。
就好像她真的是個一心一意愛上顧端仁的外地白富美千金小姐似的。
楊間表示這完全不能理解——
誒，你可是化形大妖哎。
這麼多口糧擺在麵前，就一點冇有想要吃的意思？
妖怪和人類之間，除了美色之慾和口腹之慾之外，豈會有真正的愛情？
不管，這貓妖一定是在策劃陰謀！
雖然還冇見到過白娘娘，但想來貓妖與那白娘娘，應該都是一路居心叵測的貨色！
總之，隻要是妖孽，就不可能對生民有益！不可能兩情相悅！
楊間額頭天眼神紋感應，貓妖新娘身上妖氣將泄未泄，尚不能自如控製，一看就是剛晉升妖怪中獨有化形境界不久的緣故。
說不得，這妖貓費儘心思的嫁給顧秀才為妻，便是從一開始就打的掠奪讀書人文道氣運，穩固己身境界的算計！
若真是那樣，在場的喜宴眾人倒真的冇有生命之憂。
隻是日後顧氏這一隻寒門的傳承氣運，必將被吸食得乾乾淨淨，後代子孫再無文道庇佑。
而顧秀才，無論是精神上還是物理上，都將被真正意義上的“榨乾”。
冇有錯。
楊間越想越覺得對勁。
頓時隻感歎自己真是深謀遠慮，智珠在握。
雖然如今冇有使用最引以為傲的殺妖方式（靠玄天遊雲不定書無腦閃避和大妖對砍）的機會，但單憑腦子，也可以用實力取勝！
居然僅僅在吃席之間，短短數刻之內，就洞察了貓妖嫁人背後隱藏的陰謀！！
坐實了平平無奇小天才的身份。
他思慮至此，又大口啃了一隻燒雞，搞得滿嘴油汙，絲毫不顧及席上眾人的詫異鄙薄眼光。
開玩笑，道濟是小號馬甲，是靈隱寺新收的野和尚，又傷不了他大號馬甲“法海禪師”的美名，楊間纔不在乎這群人怎麼看待他。
要是賓客們想要大番斥責，他還巴不得呢。
正好鬨起來，讓這婚結不成。
可惜，冇有。
俗話說的好，倉稟實而知禮節……餘杭鎮的居民們人均素質水平還真的挺高，遠遠大過金山地界的山民野戶。
就算楊間現在表現的再怎麼過分，他們也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給喜宴的東家顧氏一個麵子。
哪怕實在無法容忍野和尚裝瘋賣傻，搶奪美味，也隻是默默挪挪位置，表現出一副不願理會的樣子。
這可好生讓楊間鬱悶。
周圍氣氛融洽熱烈，唯獨下端這席尷尬安靜，搞得他都不太好意思大肆吃席了。
不過，這些都隻是小問題。
不論如何，如今當務之急，都應該是要先破壞掉眼前這樁快結成的親事！
雖然三拜天地已過，但隻要新郎顧秀才還冇有入洞房，那就仍有挽救的機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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