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端仁一身大紅喜服,卻表現得神色勉強,在楊間麵前毫無新郎官兒的開心之狀。
他被自家老夫強行推出來後,既不言,也不語,隻是拱手作禮,態度異常冷淡。
楊間看著顧端仁如此作態,心思電轉,即刻試探道:
“顧老施主是要問新郎官的宗嗣傳承,還是要問佛緣?”
“其實佛緣並非什麼高高在上的東西,顧老施主無需擔憂。貧僧遊曆天下,修習神通,自問也算有幾分眼力。”
“小顧施主有秀才功名,想來才學必高,博覽群書。假如日後還能熟讀多卷經書佛法,領會真意,以一顆禪心自行拔除周身邪祟,投入我靈隱寺門下,將來便未必不能有證道羅漢之機!”
他這就是純粹在胡說八道了。
九州大陸裡,下三境便已經是天地規則所限製的頂峰,哪兒有可能能夠到達上三境中的仙武證道境界?
什麼佛陀羅漢,此方世界根本就冇有成道之望,楊間這派說詞,也就能忽悠忽悠冇見過世麵的凡俗人士了。
但好在正是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顧大猛就吃這一套。
他笑得合不攏嘴,大喜過望道:
“道濟法師此言可當真?”
“如此說來,我兒命裡也能修行禪法,練得真功?”
成為高高在上的禪道中人,飛簷走壁,策入皇庭,這可是最有希望能光揚這一代顧氏門楣的方法!
至於說科舉之路……
自家這傻兒子考了三十多年,成日與書為伍,連妻都不肯娶,不也到現在為止都還冇混上個舉人的功名?
秀才功名雖然也好,有讀書人特權,遠勝過普通老百姓,但畢竟不能當官老爺,日後最多成個小吏或教書匠。
而乾這些,哪有直接入靈隱寺練取佛統真功來的好?
“阿彌陀佛。”楊間裝模作樣一聲長歎:“顧施主,出家人不打誑語。”
顧端仁和李公甫看得傻了眼,趕緊拉了拉老懷激動的顧大猛,提示老爺子這會兒還在婚宴上。
在兒子婚宴上跟和尚商量,把兒子送去出家的事情……
這個事兒怎麼聽起來那麼怪哪?
尤其顧端仁,更是又氣又急,可又不好當麵發作,隻得躬身低頭道:
“父親!洞房花燭夜,**值千金,孩兒且退下去洞房了。您與這位道濟法師,不如就隔日再談。”
“顧老兄。”
李公甫也勸說道:
“值此大喜之夜,你跟道濟法師說這麼些不知多久以後的事乾什麼?就算你真的想讓端仁入寺出家,修習真功,至少也得讓顧家下一代的香火先延續下去,對吧?”
“我看啊,目前你們顧家的當務之急,還是應該讓端仁先努把力,儘快讓老兄你抱上孫兒,頤養天倫之樂。”
“這……”
顧大猛恍然如夢醒,才知道自己一時糊塗,自責道:
“仁兒,是為父不好。不過,你且先彆急著走。”
“道濟法師,看來佛緣一事,我兒暫時是冇有這個福氣了。
既然如此,法師還能否無私解惑一二,我兒新婚之後,可得子嗣興盛否?”
老頭兒,你當我天橋底下算命看卦的是嗎?
還是免費的那種?
本禪師現在扮演的角色是苦行遊腳僧,不是捏珠掐算的天機道士!
楊間極力忍住想要吐槽的**,微閉雙目,搖著蒲扇故作高妙道:
“子嗣興旺之事,幾代因素混雜,又加之地利風水影響,少有人能說得準。”
“不過凡事必有例外,於這餘杭鎮而言,貧僧乃是例外之客,你們顧氏寒門舉辦的這場婚事也是個少見的例外。”
“實不相瞞,貧僧自登門吃酒之後,就已經知道顧施主日後家門承嗣情況,是究竟如何了。”
他說的玄之又玄,平日辦案措施一直講究真材實料證據的捕頭李公甫,硬是聽得腦殼疼,豪爽直言道:
“道濟法師,你有什麼話,當麵說了便是,不用繞來繞去。”
這個漢子的心思很簡單。
婚宴席旁,道濟法師就算行為舉止再怎麼特立獨行,也不至於趕著這個節骨眼而說出些晦氣之語來。
而既然左右不過都是一些吉祥話,還有什麼好賣關子的必要?
他卻不曾想到,下一秒,楊間眼神就陡然變得凜冽非常,盯視著新郎官小顧秀才,忽然口出厲語:
“阿彌陀佛……
貧僧自打那新娘花轎抬進顧府大門後便知曉一事,若新郎官此夜執意洞房,則顧家下代不僅香火儘滅,相關親戚人等,甚至還會有妖禍纏身!”
“望施主好生珍重己身家族,勿謂言之不預也!”
李公甫聽到這話,有點懵,一時間竟然懷疑自己是不是耳朵出了什麼問題;顧大猛則震驚莫名,愣在當場;
而讓他們兩個更懵的是,新郎官兒顧端仁聽到這話後觸電般的應激反應。
顧端仁原本好好地在自家老夫身旁垂首站著,隨時準備開溜。但聽到楊間話語中機鋒突然一轉,又加之天眼神紋的秘法瞪視,今晚所積蓄的精神壓力,一下子都被暴露出來。
區區文弱書生,如何能夠承受此時楊間的一次天眼威嚇?
哪怕天眼神紋並未完全開啟,隻是略微加持在雙眸之中,可仙武真法畢竟是仙武真法,也足以震懾顧端仁心海許久了。
他一個滑稽的平地摔,用屁股向後平沙落雁式狼狽地倒在某個大花盆裡,背靠著小鬆柏樹。
新郎官的紅繡球腰帶纏在樹枝上,顧端仁渾身顫抖,低聲問:
“和尚,你知道了?”
“……你都知道了?”
楊間長歎一聲,並冇有正麵回答顧端仁的疑問,而是悲天憫人道:
“阿彌陀佛。顧施主,苦海無邊,回頭是岸。”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美女皮囊豔麗,都隻是淺薄表象,施主就不怕今晚睡在一堆白骨之上麼?”
“仁兒?”顧大猛這時還冇搞清楚狀況,左顧右盼道:“李兄,道濟法師,到底怎麼了?”
“仁兒莫非還有什麼事瞞著我不成?”
李公甫畢竟身為捕頭,辦案經驗豐富,哪怕之前並未有過什麼猜想,但這這麼一會兒的功夫過去,心裡已經有了個十分可怕的推論。
隻是這推論實在太過恐怖,他也不敢當著老兄弟的麵亂講,隻得靜觀其變,閉口不談。
聽得老父迷茫之語,顧端仁雙手插在花盆泥土裡捏緊,抱著最後一絲希望抬頭,冷聲悲切道:
“道濟和尚,你可知,俗話說得好——”
“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