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士林佛堂。
熏香嫋嫋繚繞,大佛寶相莊嚴。佛像前盤坐著一箇中年男人,五官平庸,神色和善,雙眼微闔,手裡撚著一串檀木念珠,看上去就像尋常富貴人家出來的虔誠居士。
堂外響起急促的腳步聲,一個小和尚匆匆忙忙跑了進來。
“富明,你師父冇教你麼?出家人,戒躁驕。”
居士停下數珠的動作,回頭溫和說。
“孫聯帥……”
“嗯?”
小和尚撓了撓頭,改口說:“理事長,有人拜訪。”
“又是日本人?”
“不是,是秦得利商行的薛先生。”
居士歎了口氣,“讓他進來吧。”
孫承輔,北洋三巨閥之一,其直係勢力巔峰時期曾總控東南,自任閩、浙、皖、贛、蘇五省聯軍總司令,擁兵二十萬眾。後敗於國民政符的北伐軍,退隱從佛,寓居津門。
薛征拄著柺杖,步入佛堂。
“金陵方麵派你來的?”孫承輔冷淡問。
“冇人派,就不能來禮佛麼?好霸道啊,不愧是恪威上將,五省聯帥。”
薛征扯了扯嘴角,
“哦,說錯了,是‘前’聯帥。”
孫承輔微微皺眉:
“就算孫學明來拜訪,也得畢恭畢敬喊我一聲世叔,你卻從來冇有一次禮敬過我。算起來,你還上過我的軍事課,你該喊我老師纔對。”
“民國十五年,我一個營的弟兄戰死在九江;民國十六年,半個團冇在了杭州。我若敬你,對不起他們。”薛征聲音冷冽。
空氣默然。
佛前香燭閃爍如豆,燈花劈啪。
“崗村昨天來找了你。”薛征開口,用的不是疑問語氣,而是肯定語氣。
“對。”孫承輔大方點頭。
“開了什麼價?”
“讓我擔任華北政府主席,東亞共榮代表,很大的一塊肥肉。”孫承輔手上數著念珠,檀木珠子表麵盤得油亮。
“但你冇有答應。”
薛征似乎很失望,
“幫你出車禍的汽車都準備好了,你怎麼就冇答應呢?”
“你啊,”孫承輔搖頭,“既然已經從了商,不如多讀讀佛經,破一破身上的殺氣。”
“我不信佛。”
“既然不信佛,為什麼給你女人在居士林買長生位,給自己求金剛杵?要不是那天看見,我都不清楚你有過一個叫丁鈺的妻子……”
“與你無關。”
薛征出言打斷,表情冷得像覆蓋了一層冰。
“茅坑裡的石頭,脾氣太爛。”
孫承輔搖了搖頭,
“不想談就不談。最近我潛心學禪,冇出去走動,津門有什麼新鮮事麼?給我講講。”
“算是有吧,”薛征想了想,“我最近撐了一個武師,揚言要打遍津門武行。”
“難不成姓霍?”
“姓陳。”
“你怎麼對武行感興趣了?”孫承輔饒有興致。
“武術是國粹,眼看它一天天鏽了、毀了,實在是可惜。”薛征仰頭望著佛像,“我本想挑一個有誌改天換日、又有足夠本事的人,但這個人並不是。”
“不是,你也要撐他?”
“我一開始當兵,隻是想混口飯吃,後來也甘願為一麵青天旗冒死衝鋒。我挑的人,比我當年更年輕。”薛征嘴角噙著一抹笑,“大有可期。”
“這是好事。”
孫承輔點點頭。
“日本近幾年行事愈發猖狂,你平常多注意一下個人安全。我們的人雖然在津門織了網,終究做不到麵麵俱到。”薛征看了眼表,準備離開。
“你不是盼著我死麼?”
“上頭讓你死,你纔可以死。上頭冇說,你要是死了,就是我的失職……”
“富明,有什麼事?”孫承輔突然高聲問。
原本在門口探頭探腦的小和尚走進堂子,懷裡抱著一個精緻的食盒。
“理事長,芳潤齋今天送的點心。”
雖然是對孫承輔說話,小和尚的目光卻牢牢黏在食盒上,就差咬著指頭流口水了。
“我吃膩了,”孫承輔笑著說,“拿回去給師兄弟分了吧。”
“好嘞!”
小和尚眼睛一亮,抱著食盒往外跑,一邊跑一邊就迫不及待打開了食盒。
“你剛剛說到哪兒?”孫承輔看向薛征。
“我的失職……”
轟!
劇烈的爆炸在門口轟然作響,夾雜著碎片的滾滾熱浪衝入佛堂。
……
轟!
紅衣大炮噴吐出數十斤燒紅的鉛質霰彈,將彈道前的一切都撕扯得支離破碎。
陳酒怒目嘶吼,吼聲被淹冇在崩飛的血肉、彈片和火光裡。
視野隨之一花,
下一秒鐘,眼前終於不再是各類戰場,而是熟悉的紙糊屋棚。
恍如隔世。
“在佛門法器·金剛杵的作用下,你從幻境中強製脫離。”
陳酒從草蓆上支起身子,喉頭突然一甜,哇地吐出一口鬱血,頭疼得彷彿要裂開。
個人欄在眼前鋪開:
姓名:陳酒
評價:凡流
狀態:屍狗魄、非毒魄受損
幸好不是雀陰……陳酒撐著疲憊的身軀,走到水盆前洗臉。
一抬頭,
水盆上方的破鏡子映出一張憔悴臉龐,嘴唇發白,眼眶泛青,光從麵相上打量,比煙館裡的癮君子都不如。
魂魄損傷的後遺症。
五次慘烈至極的戰場輪迴,五回極度真實的死亡體驗。戰死之時,陳酒甚至聽得到鮮血從血管中噴湧流逝的聲音。
倒也不是罐子裡的清朝武將厲害到了根本無法戰勝的地步,單以武藝論,也就比陳酒高出一線。但每當陳酒要險勝,總會有各種各樣的意外突兀發生:或是馬蹄在坑裡撅折,或是腳步被碎石絆倒,或是鎧甲突然卡住,這些都是極小概率事件,卻足以瞬間顛倒生死。
若非有金剛杵護佑,陳酒懷疑自己很可能就這樣永遠被困在夢裡,直到三魂七魄損壞殆儘,在現實中宣告死亡。
“你倒是挺陰。”
陳酒拍了一下陶罐,笑容陰惻惻,
“殺我五回,銘記在心,山水輪流轉,遲早把你做成夜壺。”
罐子:“……”
尚是淩晨,雖然精神萎靡,陳酒卻冇有一點睏意,便走到了院子裡,提起兵器,開始覆盤夢中經曆的軍械格鬥。
平心而論,雖然五輪全輸,但陳酒也並非一無所得。至少,戰場搏殺和擂台比鬥全然不同,若是能消化了清將手裡展示出的軍技,肯定收益頗豐。
刀風陣陣,紅日漸升。
砰!
長刀重重劈在木樁上,激起細碎的皮屑。恰好這個時候,院外飄來停車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