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番話已然是準備了很久,此刻黃承勝很是流暢了全部說了出來,甚至是將他的心裡話都直接吐露出來了。
柳州府衙的後宅失火,致使府尊大人的官印被偷,現在府尊大人下令鎖城尋印,這是一個多麼正當的封城理由啊?
騎坐在馬上的沈妍心裡微微一動,仰頭望著城頭上的黃承勝道:“府尊失印,自當全城搜尋!隻是我們現在是要進城,而非出城離開,你有何理由阻止我們進城?”
小兔和小豬的眼睛微微一亮,當即進行了附和,表示她們現在是要進城而非出城。
“本將軍不管你們是進城還是出城,府尊大人已經下達指令:如果冇有他的指令,任何人都不可打開城門,否則以軍法處置!”黃承勝先是一陣語塞,旋即抬出知府大人道。
知府是掌印官,有著守衛城池之責。雖然他棄城而逃會被朝廷問斬,但在揹負義務的同時,亦享受著一定權利,對這座城擁有著極高的統治權。
現如今,他堂堂柳州知府下令柳州封城,當真可以令到一隻蒼蠅都飛不進來,除非是林平常這邊采用武力進行攻城。
隻是林平常當真這樣做的話,那就是等同於造反,卻是直接站到了朱家王朝的對立麵。
“知府大人不讓打開城門,亦是擔心有人趁機攜印出逃,但我們這是要走進裡麵!”小兔進行重申地道。
黃承勝雖然冇有剛剛的得意勁,但卻是板起臉道:“本將軍接到府尊大人的命令便是守住這道城門,冇有他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能打開城門,巡按大人請到城外暫居或前往其他的地方吧!”
“那便請通稟高知府,說我們想要進城!”沈妍又是朗聲地道。
黃承勝似乎早有說辭,當即進行迴應道:“府尊大人現在忙於追回官印,他早已經交代末將不見任何人!”
林平常輕輕地咬著下巴,卻是將目光落向旁邊的阿麗。阿麗似乎是知道她的想法般,抬頭望著高聳的城牆,卻是輕輕地搖了搖頭。
“大小姐,高焱果然是跟他們一夥的!”沈妍從城頭收回目光,扭頭望向林平常一本正經地說出結論道。
她們其實亦是調查過高焱這個人,但奈何很多資訊真假難辨,特彆是林平常親眼見到過高焱的清貧,自然無從判斷高焱的真實麵目。
林平常心裡亦是有了推斷,便是對著城頭上的黃承勝朗聲道:“黃承勝,你替本巡按轉告高知府!朝廷官印非比尋常,如果真的找不回來,那麼休怪本官上疏彈劾於他!”
在施予一定壓力之後,她拍馬轉身直接離開。
西邊的黃昏很是燦爛,隻是隨著夜幕降臨,一切又歸於平靜之中。城裡和城外,毅然是身處於兩個世界般。
柳州城外的安全係數自然不及城裡,隻是這裡的土地便宜,很多富戶都喜歡在柳江邊上修建一座座大宅子。
林平常雖然進不了城,但亦冇有淪落到夜宿山林的地步,而是到了那座聯合酒樓的宅子,打算在這裡暫時對付一宿。
一行人回到這裡,自然有人收拾出了房間。
林平常顯得悶悶不樂地來到花廳,腮幫子明顯鼓了起來,將不快直接表露在臉上。
本以為朝廷開倉放糧,她便能夠趁機再幫百姓調低一些糧價。但萬萬冇有想到,這個高焱跟他們竟然是一夥的,卻是將她擋到了這城門外。
“小姐,咱們怎麼辦纔好?”小兔給林平常送來茶水,顯得擔憂地詢問道。
林平常冇有直接回答,而是扭頭望向沈妍詢問道:“沈妍,你覺得他們不讓我進城,是要意圖什麼?”
阿麗等人聽到這個問話,亦是紛紛好奇地望向了沈妍。
沈妍接過小兔送過來的茶盞,卻是進行剖析道:“有人追求的是權勢,有人追求的是財帛!他們不惜觸怒於你,亦要將你阻於城外,所圖的自然是一個‘利’字!”
阿麗等人這些年可謂是走南闖北,見識早已經遠超一般人。
在聽到這一番分析後,小狐當即意動地道:“沈軍師,你的意思是他們不讓長老進城,他們是想要推高米價謀利?隻是長老縱使不進城,他們也不可能……!”
“他們將大小姐擋在門外是第一步,而他們的第二步則是對付聯合酒樓,起碼不會讓聯合酒樓繼續賣米!”沈妍輕呷了一口茶水,顯得頗有先見之明地推測道。
小狐聽到這個解釋,發現一切都解釋得通了。不過這終究是沈妍的推測,現在她們手上冇有任何的證據,事實的真相卻還有待論證。
小兔聽到這話,卻是顯得緊張地道:“沈軍師,陳掌櫃是不是有危險?”
“如果我冇有猜錯的話,陳掌櫃現在已經被關到府衙大牢了!”沈妍喝了一口茶水,臉色顯得很是沉重地道。
話音剛落,狗子踩著暮色,從走廊那邊匆匆跑了過來。
“什麼事?”林平常當即詢問道。
狗子將紙條送到林平常麵前,顯得一本正經地彙報道:“佬大,城中剛剛傳出訊息!柳州官府的人說有百姓吃了毒米,現在將陳掌櫃收監,他們還查封了聯合酒樓!”
“滅家知縣,破門!”木英當即憤憤地指責道。
“他們下一步,恐怕就是對陳掌櫃嚴刑拷打,讓陳掌櫃承認一些莫須有的罪名了!”沈妍卻是長歎了一聲,進一步推斷道。
事情已然是越來越明朗,高焱和錢回瀧、漢輝是一夥的,他們原本打算通過壟斷的方式發一筆災難財,但受到了林平常的搗亂。
隻是財帛動人心,雖然遭到了林平常的搗亂,但他們卻冇有就此收手,不願意放棄這一塊到了嘴邊的肥肉。
他們先是通過賑災的名義將林平常請出了柳州城,接著對聯合酒樓下手,從而徹底切斷了聯合酒樓的平價米。
當柳州城百姓失去聯合酒樓的米源後,米市自然再次由他們說得算,至於一斤米賣五十米還是一百文,全在他們的一念之間。
林平常亦是想通了這一切,望著紙條思忖了片刻,突然認真地對著沈妍詢問道:“沈妍,我現在寫信給我哥,讓他調走高焱還來得及嗎?”
“這個事情的真正主使應該是柳州衛同知漢輝!哪怕高焱下去了,還有錢回瀧,甚至覃狄都不可全信,咱們冇有現成的取代之人,倉促換上的人亦是他那一頭的,我們隻是白白地浪費了寶貴的時間!”沈妍卻是苦澀地搖頭,直接否決這個方案道。
林平常知道自己不是很聰明,便又是進行求教道:“沈妍,我們現在總得做些什麼吧?咱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荼毒柳州城的十萬百姓!”
阿麗等人深以為然,便是紛紛扭頭望向了她們團隊的智力擔當沈妍。
“現在已經是權力的較量,你將這裡的情況彙報給林大人,冇準林大人能夠幫得到咱們!”沈妍猶豫了一下,卻是進行提議道。
雖然她自謬是天下第一聰明人,但論到謀略和政治鬥爭,她卻是自認比不上那個男人,那個一度搞得昔日吏部尚書郭樸灰頭土臉的禮部左侍郎。
林平常輕輕地點頭,便是站起來準備去寫信。
她今晚的心情並不好,一直壓著一團熊熊怒火。這被那個高焱坑了一把便算了,現在看著城中十萬百姓被那幫壞人敲骨吸髓,令到她恨不得拔刀將那幫人通通砍了。
柳春樓,仍然是人來人往,這城中的富商和公子哥享受著紙醉金迷的生活。
在頂樓的那間豪華房間中,裡麵傳來了推茶換盞的聲音,而漢輝的聲音顯得很是洪亮,正在裡麵大聲地吆喝著。
“來,咱們敬高知府一杯!”漢輝領著在場的官員和將領紛紛舉起酒杯,朝著坐在首座上的高焱熱情地道。
高焱還是穿著那一套打著補丁的官服,隻是臉上多了一抹奸狡,麵對著眾人的杯子,亦是紅光滿臉地端起酒杯痛飲道:“同飲!”
他是嘉靖二十年的進士,由於僅是三甲進士,加上在京城冇有後台,到現在僅是混得這個小小的柳州知府一職。
不過歲月不饒人,他今年已經是五十有六了,自然是冇有機會回到京城任職。在地方哪怕再升一級,通常都是按察副使或通政等副職。
到了他如今的年紀和所處的位置,想要爬到官場的高位,已然是一個不現實的事情了。倒不如,趁著他還在柳州知府這個位置上,藉著這一場數十年難得一遇的大旱情狠狠地撈上一大筆。
正是如此,他選擇跟漢輝、錢回瀧合作,利用這場旱情為自己及子孫留下一些錢財,亦算自己不枉在官場走一遭。
“府尊大人,你亦無須過於擔心!”漢輝將酒一飲而儘,對著臉上帶著愁容的高焱拍著胸膛道:“這朝堂還不是他林若愚一個人說了算,我跟徐家大公子喝過酒,此事包在我身上!”
“哪怕徐公子?”高焱的眼睛微微一亮,卻是認真地詢問道。
“當朝太常寺少卿,當今首閣的公子!”漢輝當即將徐璠的名號說出來道。
雖然徐璠遠遠不及昔日的小閣老嚴世蕃那般權勢滔天,但他終究是徐階的兒子,已然是擁有著很大的影響力。
特彆徐階位居首輔,而他的朋黨嚴訥和李春芳則是位居戶部尚書和禮部尚書,且二個人都已經入值西苑,徐黨比昔日的嚴黨都不逞多讓。
一旦能夠請動徐璠出麵保高焱,自然是不在話下。
高焱深知自己跟林晧然是冇有深仇大怨,便是微笑著對漢輝拱手道:“嗬嗬……若是能請動徐少卿出手,本府算是無憂矣!”
錢回瀧懷疑地望了自家的小舅子,但最終並冇有多言。
其實到了這個時代,他對小舅子所謂的京城關係產生了懷疑,不過事情已經到了這一步,他卻隻能硬著頭皮跟著小舅子一起走下去。
不過事情還算在掌控之中,那個礙事的丫頭片子被騙出了柳州城,聯合酒樓成為他們隨意拿捏的軟柿子,一切已經又迴歸到正軌之中。
“聯合酒樓陳掌櫃的嘴倒是硬,直到現在都冇有招供!”席間的一名副千戶將酒杯放下,顯得憤懣地說道。
令人意外的是,高焱卻是淡淡地開口道:“不招便打到他招為止!我為官這麼多年,還真冇遇到幾個吃了酷刑不肯畫押的!”
高焱彷彿說了一句無心之言,端起剛剛倒滿的酒杯道:“今日不談公務,隻管喝酒,來,來,咱們再乾一杯!”
漢輝和錢回瀧暗暗地交換了一下眼色,卻是不動聲色地舉起了酒杯,隻是在高焱的視線盲區,卻是將酒杯的酒偷偷倒掉了。
錢回瀧等人自然是注意到這個舉動,但卻是誰都冇有點破,繼續沉醉在這融洽的氣氛之中,頻頻向著酒席的主角高焱敬酒。
高焱打了一個酒嗝,卻是無由頭地問了一句道:“明日的米價幾何?”
“不知一斤六十文可好?”錢回瀧不敢擅作主張,而是用詢問的語氣道。
高焱似乎有了醉酒,卻是揮動那個帶著補丁的袖子道:“不管是一斤六十文,還是一斤八十文,本府不管這事,全憑你們做主!”
漢輝心裡微微一動,顯得意味深長地望向了高焱。
“本府醉了,不能再喝了!”高焱麵對著那個想要繼續敬酒的副千戶,卻是頭重腳輕地擺手道。
“快扶府尊大人回去休息!”漢輝遞給旁邊的青樓女子一個眼色,直接進行吩咐道。
錢回瀧目送著高焱被扶走,卻是疑惑地道:“小舅子,你說高焱剛剛那句話是什麼意思,他想要我們每斤賣八十文錢嗎?”
“姐夫,今晚我還有一件極為重要的事情要做,告辭了!”漢輝卻是冇有接話,而是留下這句話便是匆匆地下樓離開了。
柳州城的城門緊閉,特彆是府尊大人的官印失竊之時,哪怕是一些有關係的人,亦是無法再讓人打開這道城門。
月如釣,整個天地顯得陰暗,城外的草叢傳來了夏蟲的叫聲。
靖南門卻是悄然被打開,一支由幾十號人組成的黑衣隊伍悄無聲息地出了城,直接朝著城外的一處宅子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