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衙門大堂,兩排並列的衙役看到這詭異的一幕,亦是不敢吱聲。
啪!
一聲清脆的響聲,當即打破了這堂中的寂靜。
刑部尚書黃光升居中,左都禦史張永明和大理寺卿張守直居於兩側,每個人前麵都擺放一張長案,而案上均放著驚堂木。
隻是敲響驚堂木的並非刑部尚書黃光升,而是位居右側的大理寺卿張守直,卻見他正怒視著堂中站著的嚴世蕃。
“威……武!”
十二名身體高大的衙役手持著水火長棍,很是配合地用力搗著青磚地麵上,嘴裡齊齊地喊著威脅之聲,令人是頭皮生麻。
這個聲音在公堂迴盪,彰顯著刑部大堂的威嚴,對堂中的犯人施予一種無形的壓力。
如果堂中站著的是普通人,怕早已經雙腿發軟地跪在地上了,但嚴世蕃是曾經站在官場最頂峰的官員,那張胖臉仍然是充滿著不屑。
他確確實實有囂張的本錢,在他老爹還在首輔寶座上之時,麵前這三位對他都是低眉順眼,而黃光升更是在工部給他打過下手。
正是基於這種心理優勢,令到他根本冇有絲毫的害怕,很是坦然地麵對著這些搗棍聲。
十二根水火長棍搗在青磚的聲音慢慢停歇下來,整個公堂又恢複了寂靜,隻是誰都知道這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寧靜。
張守直先發製人,對著嚴世蕃直接地質問道:“堂下何人,見到本官為何不跪?”
張守直出身於順天府官宦之家,嘉靖二十三年的進士,曆任吏部主事,曆考功、文選郎中等職,今任大理寺卿。
如果嚴世蕃還是昔日的小閣老,他自然不敢如此說話和提出這個要求。隻是嚴世蕃早已經丟了官職,現在的身份是逃犯,跟他這位大理寺卿可謂是天壤之彆。
“張時舉,你是如此不識尊卑的嗎?兩位大人都還冇有發話,你一個三品的大理寺卿著什麼急呢?”嚴世蕃迎著張守直憤怒的目光,卻是雲淡風輕地反過來質問道。
雖然本次是三法司會審,大理寺相當於現代的最高法院,但其品秩僅是正三品。若是論身份和地位的話,張守直其實是要位居於刑部尚書黃光升和左都禦史張永明之後。
在大明官場,最講究的還是官員間的上下尊卑,像海瑞那種“海筆架”還能得到升遷的,其實算是另類了。
張守直的額頭滲出一層冷汗,突然意識到自己失算了,他的麵前可不是一般的犯人,而是官場的老油條。
他率先發難固然是想要做出頭鳥,更是給嚴世蕃一個下馬威。隻是真要較真起來,他卻是破壞了官場中最重要的尊卑規則,他確實不能搶在部尚書和左都禦史兩位大人前麵發話。
張守直被嚴世蕃直擊了軟肋,一時間又怒又恨。
黃光升輕咳一聲,先是給予張守直一直安撫的目光,旋即板起臉並沉聲地質問道:“嚴世蕃,你可知罪?”
雖然他是高高在上的刑部尚書,對方是一個嫌疑謀反的逃犯,隻是想著這些日子陸續出現的董份、朱衡和吳山,再念及那位遠在江西的老首輔,卻是並不打算逼迫對方下跪。
“何罪?”嚴世蕃昂首挺胸地站在堂中,故意裝糊塗地反問道。
黃光升跟張永明交換了一下眼色,便是直接說道:“據南京禦史林潤所奏,你勾結江盜洗劫民財,且聚眾四千人意圖謀反,可有此事?”
聽到這個問話,張永明和張守直顯是緊張地望向嚴世蕃。
“林若雨說我勾結江盜,可有人證?至於聚眾四千人,說的是他修宅子招募的上千名工匠吧?你們捫心自問,你們在老家修的宅子,莫非都是自己親自搬磚不成?”嚴世蕃對這個問題並不感到意外,顯得早有說法地迴應道。
黃光升等三人不由得交換了一下眼色,發現這個案子確實比他們想象中的棘手,嚴世蕃當場伏首認罪的場麵並冇有出現。
黃光升等三人自然不可能全然冇有準備,便是拿起林潤彈劾嚴世蕃的奏疏道:“這裡有林潤的奏疏抄本,他在巡江之時,知悉你跟江盜暗自勾結往來,很多江盜都是逃入你家中!”
“他是親眼所見,還是道聽途說?我袁州府內並冇大江,他說江盜千裡迢迢逃到我嚴宅,為何不令官府拿人,來個人贓並獲呢?”嚴世蕃顯得不屑地反問道。
黃光升聽著嚴世蕃如此理直氣壯地反駁,亦是一陣暗自頭疼。
雖然林潤在奏疏中是言之鑿鑿,但他們手裡不僅冇有人證,甚至連物證都冇有,根本無法證明嚴世蕃勾結江盜,更無法證明他聚眾謀反。
他自然是想要抓到嚴世蕃的謀反證據,從而好討西苑那位元輔大人徐階,但嚴世蕃現在擺明冇有謀反,他總不能偽造證據。
張永明看著黃光升不吭聲,便是對著嚴世蕃道:“此事雖然暫無實證,但林潤所奏之事,袁州知府李寅實已經證實!”
“袁州知府李寅實?你翻一翻嘉靖三十二年的進士榜單,再看看是誰任主考官!”嚴世蕃用小拇指挖了挖耳屎,顯得憤恨地說道。
黃光升和張永明都是見慣官場風雲的老人,如何不知道所謂的謀反根本就是無稽之談,這裡分明透露著濃濃的政治味道。
張永明卻是裝著冇有聽到一般,又是繼續說道:“除了袁州知府李寅實證實你跟江盜勾結,袁州推官郭諫臣亦是證明林潤的說辭,你有聚眾謀反之舉!”
“袁州府推官郭諫臣?”嚴世蕃的臉上露出不屑的表情,旋即便是嘲諷地道:“我前些年在牢裡,有舊屬前來探監,聽說郭諫臣的外察得了優評,吏部打算提升他出任吏部考功司主事,什麼時候吏部衙門的考功司主事要從地方官中選人了?難得京城六部的人才如此凋零,卻是要從袁州調來一個喜歡窺視彆人私隱的推官?”
這無疑是一種濃濃的諷刺,郭諫臣雖然跟徐階表麵僅僅是同鄉關係,但從這個事情看來,恐怕亦是存在著千絲萬縷的聯絡。
黃光升和張永明交換了一下眼色,眼睛都透著憂慮,發現這個案子當真比他們想象得更要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