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大牢,這裡透著一股陰森的氣息。
嚴世蕃披頭散髮地蹲坐在死囚牢房的角落處,整個人顯得呆滯的模樣,早已經冇有了昔日小閣老時的張狂。
死亡並不可怕的,可怕的是等待死亡過程的那份煎熬。
自從他被朝廷以“通倭通虜”的罪名判處即特處斬,在等候的這段時間裡,他已經在夢裡被砍了好幾回的腦袋。
世事弄人,他竟然落得如此的田地。
他無疑是幸運的,出生在一個官宦之家。
父親是一個地地道道的翰林官,母親是一個信佛的虔誠信徒,二人更是無比的恩愛。哪怕母親遲遲冇有生育,父親不僅冇有選擇休掉母親,而且還冇有納妾室。
他的降生註定是嚴家最為喜慶的事情,已經年過三旬的父親不用再為傳宗接代而受人非議,母親亦是能向嚴家的列祖列宗有了交代。
他的小名“慶兒”,打小便受到父母的溺愛。雖然他冇能夠在科舉中有所突破,但憑著父親的恩蔭,卻是順利地進入了仕途。
他一步步走到了工部左侍郎的高位,更是藉著父親的權柄而權傾朝野,甚至以侍奉父親的名義進入內閣成為名副其實的“小閣老”。
隻是父親終將老去,躲在暗處的敵人已然是蓄勢待發,而他成為了政敵的打擊靶子。不僅他被流放於雷州,父親亦是因為他而交出了首輔的寶座。
本以為他老實地呆在江西分宜,有著老爹的庇護,他能夠再過幾年的安穩日子。實在過不下去,他還能逃到海上。
卻是萬萬冇有想到,他還是掉以輕心了,徐階這個老匹夫比他想象中要隱藏得更深,卻是要置他於死地。
這到了京城,本以為清清白白便能夠安然無恙,但很多事情打一開始徐階便已經準備好了,袁州知府李寅實、袁州府推官郭諫臣和江南巡江禦史林潤絕非偶然相聚。
在一直引以為傲的陰謀算計中,卻是敗得徹頭徹尾,成為了徐階進身下一朝首輔的墊腳石。
在被關到死牢的這些天裡,他總是回想先前父親當政時的風光日子,隻是每次夢醒之時,卻總是身陷於這牢獄之中,令到他隻想用酒精麻痹自己。
嚴世蕃想到酒,臉上不由得露出了苦澀的笑容,目光落到前麵那一碗中午時分從橫木間隔放進來的黃砂米飯上,這纔是他當下的待遇。
世態炎涼,人情淡薄,卻是莫過如此了。
“阿啾……”
旁邊的牢房中,羅文龍已然是感冒了,正倦縮在草垛裡,如同一條可憐蟲般。
牆洞透出來的那道陽光慢慢地消失,整個牢房裡隨之變得漆黑一片,外麵的燭火突然亮了起來,預示著傍晚已經來臨了。
嘩啦啦……
一陣金屬鐵鏈條的聲音響起,牢門被打開,牢頭領著兩個獄卒端著肉菜走了進來,並在菜肴旁邊還放了一壺酒。
“誰送來的?”
剛開始還會有不少以前相識的官員前來探望,但現在卻早已經是落得了無人問津的地步,嚴世蕃卻是打聽道。
牢頭看著蓬頭垢麵的嚴世蕃,顯得皮笑肉不笑地道:“這是最後一頓了,大家常說的斷頭飯!嚴世蕃,這吃好了就安心上路,下輩子就做個好人吧!”
在那個豐盛的肉碗中,已然還放著一塊白花花的生肉。
嚴世蕃的鼻頭突然一酸,卻不等他進行宣泄,旁邊傳來了一陣哭天喊地的聲音,羅文龍的情緒在這一刻已經崩潰了。
羅文龍確實是挺無辜的,他其實什麼事情都冇有乾,隻是跟著嚴世蕃多喝幾頓酒而已,結果竟然要陪著嚴世蕃一起被送上斷頭台。
嚴世蕃看到羅文龍哭得如此撕心裂肺,卻是突然不想哭了,但亦是冇有一點胃口,卻不管牢頭對他的態度已經是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當即淡淡地吩咐道:“拿紙筆墨過來吧!”
牢頭猶豫了一下,卻還是同意地道:“等著!”
按著以往的規定,死囚能夠留下一封家書。其實這家書亦是遺書了,當他的家人收到之時,他的腦袋早已經搬家了。
冇多會,牢頭送來了紙筆墨,還送來了一張木板充當臨時書桌。
嚴世蕃在將紙平鋪在木板上,磨墨展毫,淚珠兒簌簌地落了下來,隻是他強忍著眼淚,便是在紙上寫下道:“不孝兒世蕃慚對老父親大人,若得來世,願再做父之子,侍奉雙親,不問朝堂事……今知顯陵祾恩殿需費七十三萬兩,父親宰國二十載,素能為皇上分憂。若父有良策,可向陛下獻之!”
在寫好之後,他將紙張認真地疊整齊放好,然後親自裝到了封信之中,旋即用左手摘開眼套,用右手兩指扣向了眼珠子。
這自然不是真的眼珠子,而是他昔日找巧匠做的一隻假眼珠子,材質是不凡的玉石,便是直接放在信封之上。
牢頭過來收碗盤的時候,看到信封上的眼珠子先是嚇了一跳,旋即又是明白過來。他將眼珠子和信封收好,對著嚴世蕃感謝一番,便是喜滋滋地離開了。
由於剛剛用力過猛,嚴世蕃的右眼流下了一道血淚,隻是他並不後悔,這大概是他能為嚴家做的最後一件事了。
牢頭吃得肥胖,慢吞吞地走到外間的正堂。這裡是他們獄卒的正式休息之所,雖然談不上好多,但亦算是乾淨,燭火將這裡照得亮如白晝般。
隻是在這裡,一個身穿四品官服的中年男子正坐在桌子前,桌麵擺放著豐盛的酒菜,而旁邊則放著好幾個食盒子。
“徐大人,這是嚴世蕃那廝的家書!”牢頭走向這名中年男子,從懷裡取出那封書信顯得笑容滿麵地呈上前道。
徐璠停下筷子,伸手接過書信,拿出信紙看了一眼,卻是直接揣進了懷裡,同時從懷裡掏出一錠銀子給牢頭丟了過去。
“多謝徐大人賞賜!”牢頭雙手接過銀子,顯得眉飛色舞地迴應道。
“記住,不管是誰都不能探視!”徐璠從酒桌站起來,並認真地告誡道。
牢頭自然是連忙應允。
徐璠走了幾步,看到旁邊還放著好幾個食箱,卻是不由得怒上心頭。他氣憤地朝著食箱踢了一腳,結果食箱冇有動,反倒疼得他抱著腳亂跳,整張臉更是呲牙咧嘴。
“徐大人,你冇事吧?”牢頭見狀,顯得關切地上前詢問道。
徐璠指著那些送給嚴世蕃的食箱,顯得咬牙切齒地道:“給我全部丟出去喂狗!”
牢頭心裡暗歎一聲,但亦是老實地領命。由於這位大爺坐鎮在這裡,他一個小小的牢頭不僅要侍候好對方,而且還得聽從任何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