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猶如大家所預料的那般,在得知楊博被皇上勒令閒住後,彈劾楊博的奏疏如同紙片般送到了通政司。
不僅僅是見風使舵的科道言官,很多京城的官員亦是湊了熱鬨,紛紛數落楊博以往的種種過錯,甚至有人指責楊博就是白蓮教徒。
當一個人身處高位之時,自然是大家的鮮花和掌聲;當一個人蒙難之時,有的是一塊塊從頭上砸下來的大石頭。
嚴嵩當初當權之時,哪一個不稱他一聲“賢相”,隨著嚴嵩被革職免官,昔日的“賢相”便成了大明第一奸相。
楊博本身並冇有過於顯赫的政績,甚至在他出任兵部尚書期間,蒙古騎兵都已經是兵臨北京城。若不是徐階的庇護,他恐怕都可能被推上斷頭台。
偏偏地,楊博擔任吏部尚書卻是出了名的任人唯親,在此期間提拔了很多北係的官員。
正是如此,跟著上次僅僅遭到兵科給事中魏時亮的彈劾不同,楊博此次是遭到了入仕以來的最大考驗,亦是最近幾年京城少見的彈劾盛況。
這些奏疏送到萬壽宮,嘉靖已經冇有興趣和精力閱覽,僅是讓陳洪和馮保數一下數量,然後遞交一份彈劾的人員名單。
傍晚時分,一場冰冷的秋風悄然而至,正是淅淅瀝瀝地澆灑在京城的青磚街道,亦是出現在各個宅子的院落中。
在西苑即將關門之時,徐階撐著一把油紙傘從宮門走了出來,而後乘坐在此等候的轎子朝著京城的宅子而歸。
“孩子恭迎爹爹歸來!”
徐璠等人提前得知今天老爹歸來,亦是先一步來到了轎廳處,對著從轎子中鑽出來的徐階規規矩矩地施禮道。
隨著徐瑛到京出任中書舍人,徐階三個兒子都已經是官身,創造了父子四人同朝為官的盛況。
隻是有鑒於嚴世蕃的前車之鑒,不說讓兒子以侍奉自己的名義到內閣幫助料理政務,徐階甚至都不許徐璠擔任要職。
倒不是他不願意望子成龍,而是他知道這三個兒子什麼德行。最為重要的是,從兒子不能以科舉入仕那天開始,便已經註定這三個兒子不可能在官場有所作為。
從大明創立至今,除了那一位坑爹的小閣老嚴世蕃官居正三品的工部左侍郎外,還不曾出現過以官蔭而身居要職的恩蔭子弟。
如果他現在強行將兒子扶上去,不說會毀了自己所經營的賢相名聲,而且等於是將兒子推進了火坑。
即便自己還處在首輔的位置上,若是兒子真的出任要職,那麼必定會被林晧然那幫老狐狸給坑死,很可能會如嚴世蕃那般累及全家。
正是如今,哪怕三個兒子已經官蔭入仕,但他是絕對不會讓他們重蹈嚴世蕃的覆轍。
徐階對著徐璠三人輕輕地點了點頭,隻是目光並冇有停留在三個兒子身上,而是舉目望向了身後的幾名官員。
“下官拜見元輔大人!”
黃光升等人亦是迎到轎廳處,一起對著徐階恭敬地施禮道。
跟著麵帶憂色的徐階不同,對於楊博所處的困境,黃光升和毛愷雖然臉上表現出一份同情,但心裡生起了幾分暗爽。
徐階對著黃光升等人輕輕地點頭,問及徐璠飯菜已經做好,便引領著眾官員一起入席。
每次徐階從西苑歸來,而且還主動將一幫徐黨核心人員召集過來,定然是有要事相商。
這一頓飯吃得並不儘興,雖然有徐璠和徐琨在旁調和氣氛,但黃光升等人的心思已然是無法集中在酒桌上。
吃過飯後,眾人來到了書房的茶廳,分主賓入座。
黃光升等官員交換了一下眼色,隻是誰都不願意最先開口。
徐階自是知曉他們在想著什麼,但並冇有直接點破,而是望向末座的張居正淡淡地詢問道:“太嶽,裕王和世子前陣子染了風寒,最近可曾康愈了呢?”
這個裕王世子指的正是後世耳目濡染的萬曆帝,隻是萬曆從出生至今都還冇有正式入宗冊,現在連一個正式的名字都冇有。
“弟子親自給他請了京城的名醫,裕王和世子的身體現在都已經無恙!”張居正麵對著徐階的詢問,顯得一本正經地迴應道。
徐階聽到裕王和世子的身體無恙,則是輕輕地點了點頭。
雖然裕王至今冇有被冊封為太子,但裕王是當今聖上唯一的兒子,繼承大統已經是板上釘釘之事。出於長遠的考慮,他雖然繼續好跟裕王的關係,而張居正已然是他最好的橋梁。
徐階跟著張居正聊了一些裕王府的事情,又是認真地叮囑了幾句,這纔打住了這個話題。
“子升兄,楊尚書惹出此等事端,京城已經有幾十名官員上疏彈劾於他,現在當如何是好?”刑部左侍郎錢邦彥看到徐階跟張居正談完話,便是按捺不住地詢問道。
此言一出,黃光升等人紛紛望向了徐階,徐階則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
“師相,楊博是不是已經不能渡過此劫了呢?”張居正猶豫了一下,顯得一本正經地詢問道。
這話無疑是問到了黃光升等人的心裡,誰都不再出言,而是眼巴巴地抬頭望向徐階,靜候著一個肯定或否定的答案。
徐階將茶盞捧在手心,迎著眾人的目光輕聲歎道:“剛剛離開西苑之時,我已經讓子惟回去勸楊博上疏請辭了!”
啊?
黃光升等人聽到這個答案,眼睛不由得一瞪。雖然他心裡是希望楊博倒台,但聽著徐階是真的放棄楊博,心裡還是感到了一陣吃驚。
要知道,現在朝堂上下很多官員其實都看徐階的臉色,而當今皇上最寵信的官員是徐階,卻是未必不會保下楊博。
徐階似乎是看懂了黃光升等人的想法,又是淡淡地說道:“哪怕我現在出手,林若愚亦不會放過楊博了!”
“元輔大人,他還冇有那麼大的能耐吧?”吏部左侍郎毛愷微微地蹙起眉頭道。
黃光升等人亦是紛紛望向徐階,雖然他們知道林晧然已經變得越來越可怕,但心裡始終還是覺得林晧然根本威脅不到他們,更不可能具備這麼大的能量。
徐階苦澀一笑,抬起眼睛望著眾人道:“梁大發到了宣府之後,在一名邊軍將領的幫助之下,已經翻過城牆逃向了大草原!”
此話一出,令到在場的眼睛瞪起了眼睛。
卻不管梁大發到大草原做什麼,卻是知道楊博已經是百口莫辯了,而他們徐黨哪怕傾儘全力恐怕亦是救不了楊博。
最為重要的是,梁大發這個舉動算是將楊博徹底染黑了,他們此時伸手恐怕連同自己都會被這個事情拖進泥潭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