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邊滾滾而來的陰雲突然間消散,一道金燦燦的陽光透過稀薄的雲朵落在乾清宮上,致使這一座金碧輝煌的寢宮更顯雄偉。
坐在案前的隆慶迎著眾人的目光,最終鼓起勇氣宣佈道:“朕……朕決定授予禮部尚書陳以勤文淵閣大學士一職,吏部左侍郎張居正則升任禮部尚書!”
原本他想要在後麵新增“諸位愛卿以為如何”,以此來彰顯他朱載垕是一位明君,但還是生生地嚥了回去。
既然是徐階逼走了高師傅,他又如何還能讓徐階稱心如意,更不能讓徐階把持了朝政,所以他不會讓張居正擔任吏部尚書。
他從來都不是一個有主見的皇帝,很多事情更樂意於聽取各方意見,而後再順應大家的意思做出決斷。
隻是這一次,他很罕見地生起要自己拿定主意的一次衝動,藉著剛剛的酒勁讓自己亦是強硬這麼一回。
林晧然和郭樸聽到這個想要的結果,卻是冇有當場進行慶賀,而是隨時作戰般地扭頭望向旁邊的徐階。
李春芳看到隆慶已經公然表態,眼睛複雜地扭頭望向徐階。
現在的形勢已經十分明朗,不說林晧然和郭樸斷然不許張居正出任吏部尚書,皇上亦已經冇有這方麵的心思,繼續抗爭的意義並不大。
正是如此,他更希望徐階能夠接受這個結果,不要再做無謂的抗爭,老老實實地接受此次鬥爭的失利。
徐階的表情顯得極度複雜,心裡很不希望是這般結果,這跟他的預期極不相符,亦不該是他鬥倒高拱的結果。
隻是他現在所麵對的是辯才已然是大明第一的林若愚,敢於跟他公然撕破臉的郭樸,還有這位曆來優柔寡斷的皇帝竟然破天荒地拿出了決斷力。
徐階雖然看到隆慶眼睛深處的緊張,亦是知曉此刻的隆慶其實是外強中乾,但卻是知道繼續爭辯下來隻會讓自己陷得更深,顯得無奈地向隆慶拱手道:“臣遵旨!”
滕祥和陳洪一直都充當著旁觀者的角色,此時默默地交換了一下眼色,高拱的離開似乎冇有他們先前所認為的那般主導朝局走向。
“臣等遵旨!”郭樸和林晧然看到徐階表態,亦是收起身上的鋒芒,當即跟著徐階一起鄭重地向隆慶拱手道。
由於張居正升任禮部尚書,斷然冇有即刻改任吏部尚書的道理。亦是如此,雖然張居正此次冇有入閣,但同樣失去角逐吏部尚書的可能性。
事情發展到了這一步,雖然徐階提前做了一些小動作,亦是厚顏無恥地舉薦張居正出任吏部尚書,但棋高一著的林晧然已然笑到了最後。
隆慶暗暗地鬆了一口氣,想著還是回去繼續飲酒看美人跳舞更愜意,便是裝著乏困地扶了一下額頭。
陳洪能夠得到隆慶的繼續重用,不僅是他熟悉司禮監的事務,而且得益於他極懂得察顏觀色,當即對著徐階等人道:“諸位大人,皇上昨晚處理公務到淩晨,現在已經睏乏了,你們看……!”
“臣等告退,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徐階等人顯得戒備地交換了一下眼色,而後恭敬地施禮道。
隻是他們剛剛離開乾清宮,隆慶顯得急不可耐地蹦了起來,整個顯得精彩奕奕。待到徐階等人失去在乾清門的拐角處,他十分猴急地朝著後宮而去。
既要在臣子麵前維持自己明君的良好形象,又壓抑不住自己這顆喜歡玩樂的心,他表示自己的壓力很大。
卻是不論是閣臣,還是司禮監的太監,麵對著這些一位喜歡摞挑子的皇帝,他們亦是兢兢業業地替隆慶處理各種事務。
滕祥在請示過隆慶後,當即將陳以勤和張居正的職位調動以聖旨的形式頒發,這一場較量亦是正式拉下帷幕。
京城,哪怕正被金燦燦的陽光所籠罩,這裡仍舊是暗流湧動。
隨著兩道聖旨頒發,宛如兩枚炸彈在官場突然炸裂開來,當即引起了一場極大的浪潮。
陳以勤是隆慶九年的老師,雖然受到四川出身的侷限而不能形成強有力的鄉黨,但陳以勤毅然成為朝堂的一位新大佬。
陳以勤跟高拱是同年,在裕王府跟高拱共事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加上他的兒子陳於陛是林晧然的門生,故而外界一直將他視為親“林黨”和“北黨”份子。
此次唯獨陳以勤進入內閣,那麼內閣在票數上已然呈現“以三敵二”的局勢,徐階在內閣的處境並冇有得到有效的改善。
“當真是萬萬冇有想到,竟然僅是陳以勤一人入閣!”
“確實如此,按說張居正此次怎麼都應該入閣纔是!”
“不錯,張居正此次隻得一個禮部尚書,這事著實讓人看不懂了!”
……
麵對著這個令人始料不及的結果,特彆是張居正出人意料地出任禮部尚書,整個京城官場亦是議論紛紛起來。
在昨日舉行廷推之時,大家一致觀點是陳以勤和張居正一起入閣,卻不想張居正僅占了一個權勢並不強的禮部尚書。
如果在以往,特彆是臨近會試之時,禮部尚書無疑是一個香餑餑,因為禮部尚書極可能成為會試的主考官。
隻是現在的朝堂局勢,內閣還有三位閣臣並冇有主持過會試,故而張居正還得排在李春芳、郭樸和陳以勤之後,卻是註定跟會試主考官無緣。
正是如此,徐階不僅冇能改善在內閣的票數劣勢,而且張居正的升遷顯得很雞肋,讓此次的職位變動透著一股詭異。
官員都有著各自的情報網,在麵對如此古怪的職位調動之時,他們亦是紛紛進行打探,想要挖出其中的內幕。
“嗬嗬……這事多虧張居正有一個好老師,是徐閣老跟皇上說張居正應當多加曆練!”
“咱們三品以上的京官廷推張居正入閣,張居正票數第二,徐閣老此舉怕是不妥吧?”
“嗬嗬……徐閣老早不將百官放在眼裡,不然他又怎麼會想著讓自己兒子出任六部侍郎呢?”
……
官員對這個事情進行了深度挖掘後,很快有人知曉了其中的緣由,致使一些官員對徐階更是心生惡感,甚至有官員直接將矛頭指向了徐階。
徐階先是替自己廕生出身的兒子徐璠謀六部侍郎,而今又意圖推翻廷推的結果為自己弟子張居正爭取吏部尚書,可謂是跟文官集團漸行漸遠。
“徐階為何阻攔張居正入閣,莫不是他們師徒已經反目?”
“對啊,早前還聽說徐階有意將張居正扶上吏部尚書的位置呢!”
“問題就出在這裡,徐階阻止張居正入閣,正是想要讓張居正出任吏部尚書好方便他掌握朝堂!”
……
很多不明真相的官員對徐階阻止張居正入閣的事情感到不解,很自然地懷疑這是師徒反目,不過一些訊息靈通的官員很快給出了答案。
“嗬嗬……我要是聽說了,徐階先是各種貶低張居正,但最後卻向皇上推薦張居正出任吏部尚書!”
“他徐階是真以為朝廷是他開的不成,當真認為他想怎麼樣就怎麼樣,豈能容他如此挑三揀四?”
“徐閣老早已經不是當初的徐華亭了,現在儘想著培植自己的人,怕是想要成為第二個嚴分宜啊!”
……
麵對徐階替張居正謀取吏部尚書的行徑,很多官員卻是持著反對的意見,仍舊將矛頭指向當朝首輔徐階。
在很大程度上,徐階之所以能夠成為文官集團的領袖,靠的並不是官員的德行和聲望,而是他的前任嚴嵩實在是太過於過分,致使徐階“生當逢時”。
嚴嵩憑藉著嘉靖的恩寵,在朝堂可謂是獨斷專行,可以輕鬆地除掉政敵,亦能直接打擊任何一個官員。
為了替嘉靖辦好差事,既對東南富戶大征提編銀,又對淮鹽進行了整頓,這種行徑跟文官集團可謂是離心離德。
正是如此,文官集團需要一個新的領袖,而徐階通過藍道行等手段扳倒了嚴嵩,從而成為了新一任首輔。
徐階無疑是一個極為聰明之人,剛上台便喊出了以威福還主上,以政務還諸司,以用舍刑賞還公論”的口號,直接討好整個文官集團。
為了能夠成為文官集團的領袖,他甚至一度將兵部交給了山西幫,更是將淮鹽恢複舊例,從而討好了各方勢力和文官集團。
雖然在執政的五年多時間裡,徐階的成績單可謂寒酸至極,甚至都冇有推行吏治整頓官場亂象,但卻贏得文官集團授予的“賢相”頭銜。
隻是徐階最近連續做出了兩件有違文官集團利益之事,而且有效仿嚴嵩把持朝政的跡象,令很多官員已然不再擁護於他。
“他要做嚴分宜,那亦得我們同不同意了!”
“咱們給麵子才叫他一聲賢相,憑他當政五年多而無所作為,政績卻是比嚴嵩還不如!”
“我可是聽說了,徐階在鬆江老家占著幾十萬畝良田,單這明麵上的財富就已經不弱於當年的嚴家了。”
……
隨著這個事情不斷髮酵,致使越來越多官員對徐階進行了質疑,更有官員紛紛爆出了徐階的很多黑料。
似乎有人在背後故意煽風點火般,致使官員對徐階的聲討聲音不絕於耳。
昨天或許還是一個人人敬仰的賢相,隻是隨著徐階的黑幕不斷被披露出來,徐階的聲望已經降到他擔任首輔以來的最低點。
傍晚時分,整個京城被淡淡的暮色所籠罩,衚衕兩邊的枯葉明顯比往日有所增加,致使這裡平添幾分落寞。
一個轎子從街道拐進槐樹衚衕,正等候在門口的管家急忙讓人打開中門,將歸來的轎子小心翼翼地迎進裡麵。
身穿蟒袍的徐階端坐在轎子中,正是閉目養神的模樣,整張臉浮現一絲疲態。
雖然事情已經過去小半天,但想著不能重掌朝堂,讓他心裡生起一種意氣闌珊。特彆是想到林晧然的咄咄逼人之勢,隱隱覺得這個事情並冇有完結。
儘管他一直很重視林晧然,但經過今日的交鋒,卻是發現還是低估了林晧然,林晧然比想象中更為可怕。
縱使是一種十分荒謬的感覺,但他還是認為自己扳倒高拱都是在林晧然的預料中,卻是故意讓自己扳倒高拱來失掉帝心,進而為他林若愚做嫁衣。
“孩兒恭迎爹爹歸家!”徐琨和徐瑛麵對從轎子鑽出來的徐階,當即恭恭敬敬地施禮道。
徐階的心緒不高,僅是輕輕地點了點頭,便是朝著裡宅走去。雖然子孫生得一大堆,但卻冇有一個可堪大用,更是生了徐璠那個不安分的大蠢豬。
徐琨和徐瑛交換了一下眼色,當即尾隨著徐階來到書房,便是將最新的官場輿論彙報給自己老爹。
徐階在書房外廳坐下,接過管家送來的茶水,卻是默默地喝著,總感覺此事定然是林晧然在背後煽風點火,不然不該造成如此大的負麵影響。
“爹,這該如何是好?”徐瑛最先沉不住氣,顯得擔憂地詢問道。
徐階暗歎了一聲,顯得苦澀地說道:“原本以為高拱離開,你爹會是最大的受益者,卻不想反倒成全了林若愚!因為你大哥的事情,加上你爹處理張居正的事情有所不慎,現在又被人說我要做第二個嚴嵩,那幫牆頭草怕是全都要去抱住林晧然了!”
事情到了這一步,他亦是看到林晧然的高明之處,除了惡化他跟隆慶的君臣關係,更是離間他跟文官集團一直以來的和睦共處。
“爹,林晧然不像是能夠跟他們同流合汙之人!”徐琨在京城亦是呆了一年多,卻是緊緊地蹙著眉頭疑惑地道。
徐階暼了一眼徐琨,卻是輕歎一聲道:“林晧然確實不是能夠跟他們同流合汙的人,但林晧然從來都不是親皇派,所以大家都認為他是革新派。亦是如此,恐怕很多官員認為隻要跟著林晧然一起革新,他們亦是能夠吃到肉的!”
“爹,林晧然此人為官之初就極懂得明哲保身,他真的是革新派嗎?”徐琨有一些政治天賦,卻是疑惑地詢問道。
徐階喝了一口茶水,卻是輕輕地搖頭道:“我亦是不好說,林晧然的城府讓我早已經看不透,而今他是一個什麼樣的人,恐怕亦是隻有他自己知道了吧!”
“爹,張居正爭奪吏部尚書失利,咱們可以推舉左都禦史王廷啊!”徐瑛早已經有了計劃,此時當即獻策地道。
徐階將茶盞輕輕地放下,抬頭望著外麵已經昏暗的天空道:“你們都能想到的事情,林晧然又豈能想不到?明日的早朝林晧然會乘勝追擊,吏部尚書人選會正式出爐的,但我怕林晧然還會耍其他花招!”
徐琨和徐瑛看到自家老爹如此憂心忡忡,不由得驚訝地交換一下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