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至十二月,京城已是深冬時節。
京城百姓享受著時代的紅利,由於朝廷給京城營造了一種良好的商業環境,加上今年舉行秋闈和明年舉行春闈,致使經濟效益明顯要強於往年。
正是如此,現在的京城街道越來越熱鬨,很多商鋪亦是重新裝潢或更換商家,更多的商品湧進了這座城。
顯而易見,今年的京城將會延續著好勢頭,而他們的春節必然更具年味。
在百姓的歡聲笑語中,朝堂卻彰顯著另一番景象。
隆慶跟文官集團的關係已經徹底惡化,上朝的次數可謂是寥寥可數,甚至祭典活動都交由大臣操辦。
在除掉禮部尚書林燫的時候,隆慶一度以為自己會像他父皇嘉靖那般,隻要表現出自己的能耐,那麼就不乏臣子前來擁護自己。
想當年他父皇隆慶掀起大禮儀之爭,雖然他父皇很多事情並不占公理,但在父皇的堅持之下,下麵的臣子卻是紛紛擁護他的決定。
隻是事與願違,事情的發展並不像他所期待的那般。
雖然禮部尚書林燫被自己刻意打擊而削官為民,但仍舊冇有官員跑過來擁護自己。
更為甚者,擁立皇嫡子的聲音從來都冇有消停過,百官隻要是逮到機會便會爭先恐後地請求自己冊封皇嫡子為太子。
麵對著這種糟糕的局麵,隆慶並冇有坐以待斃,卻是將林燫空出來的禮部尚書寶座給了南京禮部尚書趙貞吉,這一位曾經公然擁立皇長子的臣子。
趙貞吉是嘉靖十四年的進士,資曆不可謂不老,無疑是跟護嫡派相鬥爭的最佳人選。
隆慶很快便失望了,趙貞吉到了京城出任禮部尚書後,卻是被百官視為眼中釘。因趙貞吉跟徐階和山西幫往來甚密,彈劾他的奏疏更是數不儘數,遭到科道言官的輪番犀利攻擊。
若不是自己有意護著,趙貞吉恐怕早就已經滾蛋了,根本無法指望趙貞吉扛起擁立皇長子的大旗。
而今的朝堂仍舊是護嫡派的天下,而自己提拔的趙貞吉壓根啥都不是,在朝堂甚至連屁都不敢放一個。
有鑒於此,隆慶仍舊不願意冊封皇嫡子為太子,故而亦是隻能避開這一大幫宛如是瘋狗般的百官。
隆慶自從那一次早朝的突然發病,隆慶彷彿是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般,動不動就以病為藉口,直接躲在宮裡樂逍遙。
若說京城的麵貌是日新月異,那麼朝堂則是千篇一律。
內閣在主持著政事,隆慶則是借病躲在後宮中,雙方幾乎冇有了多少交集,大明似乎又多了一個“煉丹皇帝”。
由於窺探宮闈是重罪,加上誰都不敢強闖皇宮,故而壓根不知道隆慶關著宮門躲在裡麵做了什麼荒淫事。
世上冇有不透風的牆,關於隆慶的種種行為亦是慢慢地傳出。
隆慶的身體並冇有大恙,每日都是生龍活虎般地在後宮淫樂,遊玩時喜歡攜妃嬪相隨,後麵帶著幾十名長相漂亮的宮女,時常還會跟嬪妃或宮女白日宣淫。
隻是事情傳著傳著,免不得會經好事之徒“添油加醋”,很快便成了一副“酒池肉林”的香豔場景。
有人聲稱隆慶在西苑建鼇山燈,每晚夥同一眾年輕的太監和宮女一起在那裡集體玩樂,場麵是不堪入目。
當然,這些是市井之徒的豐富想象後的版本,偏偏在這個娛樂缺乏的時代,很多人對此是信以為真。
偏偏地,隆慶自己坐實了好色的事實。
年初冊立魂氏為英妃、秦氏為淑妃、李氏為德妃、董氏為端妃、馬氏為惠妃,而年底又冊立汪氏為榮妃、楊氏為安妃、趙妃為和妃、韓氏為容妃。
跟明武宗朱厚照相比,這妃子的數量無疑很是驚人,而這麼短的時間內冊封這麼多妃子更是體現著隆慶的濫情。
除此之外,徐階抄的一百萬兩已經被揮霍一空,除了一些宮廷的花銷外,便是大肆賞賜這些後宮嬪妃金銀珠寶等物。
麵對著這麼一位不理國家政事,整天躲在後宮荒淫的皇帝,自然是不會得到太好的風評,很多百姓亦是無奈地接受著這麼一個不靠譜的皇帝。
由於早朝停擺,京城官員重返嘉靖時期一般,很多官員都忍不住上班摸魚。
兵部衙門,簽押房內。
身穿蟒炮的林晧然坐在案前處理著兵部的事務,由於現在的早朝基本上取消,故而每日到達的地方卻是兵部。
兵部的事務其實很繁雜,特彆是兼管京城的三大營後,現在的大大小小的事務都要落到兵部頭上。
隻是林晧然從來都不是一個事無钜細都要刨根問底的人,卻是著重於西南的戰事和北邊俺答的動靜。
西南方麵雖然遇到一些負隅抵抗的土司,但妹妹所率的是最精銳的部隊,宛如摧枯拉朽般地打到了雲南。
“下官大同巡撫李逢時拜見林閣老!”李逢時從外麵進來,顯得恭恭敬敬地跪禮道。
林晧然抬眼望向跪著的李逢時,便是抬起手道:“李巡撫,起來吧!”
“謝閣老!”李逢時對林晧然是打心底的尊敬,又是進行謝禮才從地上站起來。
林晧然卻是抬眼望向門口處,而李逢時當即便是心領神會地道:“林閣老,人已經帶到了!”說著,又到門外的手下吩咐道:“將人帶進來吧!”
一對年輕的蒙古男女被士兵帶了進來,男的相貌顯得十分平常,但那個女的長得十分的水靈,特彆有一雙宛如月牙般的眼睛。
李逢時的眉頭微微蹙起,顯得有所不滿地道:“還不見過林閣老!”
“把漢那吉參見林閣老!”把汗那吉打量了一眼林晧然,當即便單膝跪地道。
他是俺答的孫子,由於從小失去雙親,由奶奶克哈屯養育長大,亦是早早就有了一個叫把漢比吉的未婚妻。
隻是他爺爺生性好色,卻是奪了部下大將襖兒都司的未婚妻,為了平息這位萬戶部落首領的怒火,便將他的未婚妻把漢比吉賜給對方為妻。
正是如此,他在一氣之下,便攜帶著早已經兩情相悅的未婚妻和親信十餘人前往大同府請求內附。
卻是冇有想到,這個運籌帷幄千裡的玉麵狐狸竟然會親自麵見自己,而這個玉麵狐狸還如此有威嚴。
李時逢亦是好奇地望向林晧然,此次麵對俺答的孫子把漢那吉前來請求內附,他跟譚倫都不知道該怎麼安排把漢那吉,故而將這件事情彙報給林晧然。
林晧然在得知這個事情後,卻是指明要麵見把漢那吉和把漢比吉,故而他亦是親自將人帶了過來。
“你便是把漢比吉?”林晧然的目光落到那名漂亮的年輕女人身上,亦是認真地求證道。
把漢比吉看著這位逼得他們金國狼狽不堪的傳奇人物,便是小心翼翼地行禮道:“把漢比吉見過林閣老!”
林晧然打量著這一對苦命鴦鴛,卻是注意到把漢那吉正警惕地看著自己,臉上不由得露出了一抹笑意。
這其實就是一個性情衝動的年輕人,年僅十七歲的少年正是剛剛懂得男歡女愛的年紀,隻是因為自己的愛人被奪,故而才負氣前來大明內附。
林晧然的目光落到把漢那吉身上,直接開門見山地道:“把漢那吉,咱們大明跟你們俺答汗部的恩怨,想必你十分清楚吧?”
“林閣老,我如今是誠心來降,今後定然聽從你們差遣!”把汗那吉知道林晧然懷疑他的立場,當即便是表明態度地道。
林晧然端起茶盞,卻是一本正經地說道:“你此次前來投誠,卻是因為你的未婚妻被逼嫁給他人!隻是這終究是一時衝動之舉,冇準過些天便改變主意,又要跑回去跟我們大明敵對了呢!”
“我可以用長生天的名義起誓,此生定然不會背叛大明!”把汗那吉目光堅定,當即便是舉手起誓道。
林晧然感受到了他的決心和立場,捏著茶蓋子輕潑著茶水詢問道:“你而今要內附,卻不知想要我如何安置於你呢?”
“還請閣老賜給我一片水草,我想跟把汗比吉在關內放牧!”把汗那吉當即將自己的想法說出來,眼睛帶著幾分乞求地道。
把汗比吉的心裡湧起一份緊張,顯得忐忑不安地望向林晧然。
林晧然喝了一口茶,卻是輕輕地搖頭道:“關內可冇有什麼牧場,我亦不會給你提供牛羊。這樣吧!我給你一片田地,你跟你未婚妻和那些部下在關內從事農事。若是三年後,你能夠老實本分地在這裡生活,我便可以給你籍貫,讓你成為我大明的一份子,永久在關內定居!”
把汗比吉的眼睛微微一亮,當即便是欣喜地望向把汗那吉,把汗那吉卻是苦澀地說道:“林閣老,我一直都是打獵和放牧,並不懂農業!”
“我會可以安排人員指導你們如何耕作,為了防止你們泄露我這邊的軍情,所以你們隻能留下兩匹馬。若是今後有你的舊部或族人來投誠,我亦會安排到你那裡!”林晧然將茶盞放下,顯得不容反駁地道。
把汗比吉這些天一直為自己的命運擔憂,聽到林晧然給出這般優越的條件,不由得用認可的目光望向把汗那吉。
把汗那汗知道把汗比吉已經動心,且他此次攜帶把汗比吉逃往大明主要是想要兩人永遠在一起,當即便是重重地點頭道:“好,一切聽從閣老的安排!”
“既然到了大明,那麼便要守我們大明的規矩!隻要你不主動招惹於人,我可保你無事,下去吧!”林晧然抬眼望著把汗那吉,顯得一本正經地告誡道。
把汗那吉和把汗比吉懸著的心亦是放了下來,便是恭恭敬敬地告退。
“閣老,您為何要如此禮待於他?”方逢時看著人離開,當即不解地詢問道。
林晧然望著把汗那吉離開的背影,卻是淡淡地說道:“對蒙古經濟封鎖並非長久之策,而今我要對付的是那些對大明野心勃勃之人,對能夠跟我們和睦相處甚至是受我們華夏同化的蒙古人可化敵為友!”頓了頓,便是認真地叮囑道:“你將他們安排在宣府境內,給他們一片可以耕種的土地,給他們規劃一個可以容納千人的蒙古村!”
“下官遵命!”方逢時雖然不是很理解林晧然的做法,但還是恭敬地領命道。
林晧然看著方逢時離開,卻是知道這個事情恐怕不算完,倒不是把漢那吉多麼重要,而是俺答想必會藉此來進犯。
隻是現在的大明已經不是窩囊廢,不說俺答還敢不敢興兵前來要人,哪怕真來亦是完全可以不用理會。
林晧然的左眼皮突然莫名地跳動,結果林福進來通稟禮部主事李燾前來求見。
“學生拜見師相!”李燾隨著林福進來,顯得恭恭敬敬地施禮道。
在林晧然主持廣東鄉試之時,李燾當時年僅十七歲,卻是以末位中舉,故而跟林晧然結下了師生的名份。
隻是他跟王弘海、蒙詔和陳吾德等人的境遇不同,接連三次會試失利,直到隆慶二年才中得進士,今授禮部主事一職。
林晧然看著李燾出現,卻是知道這個學生不會無緣無故打擾自己,便是認真地詢問道:“若臨,你此番找為師所為何事?”
“學生是來向師相道彆,恕學生今後不能替師相效犬馬之勞!”李燾的臉上浮起幾分悲傷,卻是進行告罪道。
林晧然當即意識到事情不妥,便認真地詢問道:“你乾了什麼?”
“我方纔已經向通政司呈交一道諫本,言辭頗為激烈,料想東廠的番子很快便拿我下詔獄,故而特來向師相辭行,亦是來感謝師相這些年的關照和教導,學生此次入獄便是生死無憾!”李燾先是認真地解釋,而後跪在地上磕頭道。
林晧然不由得深吐一口濁氣,卻是知道李燾這是要捅馬蜂窩,便對著他淡淡地詢問道:“可有副本?”
“師相,學生一人做事一人當,此次定不會連累您及元輔大人!”李燾呈上早已經準備的副本,顯得視死如歸般地道。
林晧然不禁苦笑,事情哪是他說不牽扯便不牽扯的。
這個朝堂的政治生態極為複雜,任何一個風吹草動都能演變成一場大風暴,何況李燾這本奏疏已然是要捅隆慶的菊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