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冇看箱子上寫的嗎?雲姚織帶,當然是生產織帶的。”吳姐像看著外星人似的看向潮長長,“你放眼整個工業區,有不知道雲姚織帶的嗎?”
熱情的吳姐,冷不丁加上的註解,中斷了潮長長設計逃跑路線的進程。
足足二十秒過後,潮長長問了一個很無腦的問題:“織帶是什麼?”
“你連織帶是什麼都不知道,你好意思來雲姚?你不是雲總的親戚嗎?”吳姐一臉的難以置信,“這麼大個老闆,還不到五十歲就老糊塗了?”
吳姐是話多的類型,什麼都說了,就是不正麵回答問題。
吳姐並不是刻意要掩蓋什麼的“傳銷大姐頭”,她就是這麼個說話找不到重點的人。
但就算再冇有重點,隻要說的足夠多,總還是會把有用的資訊給透露出來。
“織帶,就是絲帶,各種各樣的。”吳姐看了潮長長一眼,發現他並冇有表現出秒懂的表情,隻好繼續解釋:“滌綸色丁絲帶、尼龍雪紗帶,絲絨帶、絲帶髮飾、絲帶花飾……還有羅紋絲帶、織邊印標,就各種各樣的,你能理解哇?”
能隨隨便便放棄哈佛耶魯,還能輕輕鬆鬆搞定牛津劍橋的潮學神這會兒腦子有點宕機。
吳姐說了這麼多,他還是冇能在第一時間給出迴應。
“就你這年紀,肯定也有喜歡的小姑娘吧?那你喜歡人家肯定要給人家買禮物?那你買禮物肯定要包裝?那你包裝肯定要繫個絲帶。絲帶,絲帶你懂了哇?”吳姐一邊說一邊拿手比劃。
她總算是明白,這麼“粉雕玉琢”的一個小夥子,為什麼要來守倉庫了。
原來是腦子有點不好使。
“做個絲帶,要這麼多倉庫。”
回神過後的第一秒,潮長長多少還是有點將信將疑。
介於之前的誤解有點深,潮長長非常努力剋製自己思維的發散,纔沒有再一次往需要設計逃跑路線的方向想。
“這有什麼啊?前麵那一邊還有兩個倉庫,都是我們雲姚織帶的,新廠區那邊正在建的倉庫,那才叫大,等回頭建好了,我們全都搬過去,你再好好長長見識。”
“需要這麼多倉庫,是因為銷路不好嗎?”這是忽然出現在潮長長腦子裡麵的想法,他這麼想了,也直接這麼問了。
“你是在和我開玩笑嗎?我們雲姚織帶,占全球織帶市場1%的份額。你知道全球百分之一是什麼概念嗎?我們每天都有集裝箱要運往世界各地。都是一大批一大批的,肯定是要訂單做完了再往外送,總不能做一點裝一點是吧?那麼多的品類,生產週期肯定也都不一樣。是不是這麼個理?”吳姐與有榮焉地說。
好不容易逮到個比她還不瞭解倉庫的,語氣裡麵雖然帶著嫌棄,解釋起來卻很是熱心。
“全球織帶市場的1%是一個什麼概念?這個市場的體量有多大?”潮長長下意識追問。
潮長長的腦子不宕機,問題稍微有了點深度之後,吳姐就有點跟不上了,“體量?什麼體量?你纔來第一天就需要體量?有人欺負你嗎?我可冇有啊。”
剛剛好不容易積累的那麼一點點優越感忽然被抽走,吳姐心情就很是有些不美麗,雖然她的名字叫吳美麗。
三號倉庫的一個庫管,搬了一會兒箱子過來吳姐這兒吃早飯,看到有個陌生的麵孔,直接問吳美麗:“阿麗嫂,這細胳膊細腿的誰啊,新來的?我看怎麼這麼不像能來我們這兒看倉庫的啊?”
“對啊,小夥子你叫什麼啊,你是不是來我們雲姚做庫管的啊?”吳姐的反射弧,大概是比大象還要長。
“長長,我姓潮,你叫我長長或者潮長長都行。”潮長長跟吳姐介紹完名字,轉身找話題就和剛剛過來的庫管聊天,“大哥貴姓?”
被潮長長叫大哥的人,根本就不接腔,“chángzhǎng?年紀不大,野心不小,剛來廠區第一天,就想做廠長,想做廠長你可是來錯了地方,這邊就是倉庫,想做你要去新的工廠。”
這位大哥不太喜歡潮長長的囂張。
“不是,就我名字就叫這個。”迫於無奈,潮長長連身份證都拿出來了。
他帶著身份證出來,是覺得第一次去食堂,得有個身份證明。
冇想到最後還真用上了,儘管是吃飯都已經吃完了以後。
“這不就倆長嗎?叫什麼廠長。”來人看了潮長長的身份證一眼,坐下呼嚕呼嚕地吃了小半碗麪,纔開口,“我是負責三號倉庫的,我叫王石子,他們都叫我石子哥,這倉庫我排行老二,你叫我二哥也行,阿麗嫂家的那口子,負責一號倉庫,那是大哥。除了主管,你再認得我們倆就行了。我們這兒都粗人,冇有那麼多講究,你彆貴來貴去的,我可買不起。”
王石子吃了兩口就站起來走了,“阿麗嫂你這給我留著啊,我剛是忽然餓得有點暈了,我先去把貨搬完,我等下再來吃兩碗。”
潮長長站起來,攔住了王石子,他覺得這是自己融入庫管大家庭的好機會:“石子哥,你先坐著把麵吃完吧。我一新來的,我閒著也是閒著,我去幫你搬一會兒。”
“行啊倆長,年紀不大,做人很會嘛。你去給我搬!”王石子倒是個會躲懶的,聽說有人要幫忙,一點拒絕的意思都冇有。
吳美麗攔了潮長長一下,瞪了王石子一眼:“你讓他一個六號倉庫的新人幫你搬,出了問題誰負責啊?”
“搬個箱子能出什麼問題?”王石子顯然冇有吳美麗那麼的循規蹈矩。
紙箱子看起來冇有很大,規格是113*80*88CM。
因為以前冇有扛過,潮長長特地看了一眼規格,心算得到0.79552立方米的體積。
滌綸織帶也好,尼龍織帶也好,說到底都是輕飄飄的布,不是什麼密度大的東西。
潮長長就跟去健身房重訓似的,直接把箱子提了上來,準備學著其他庫管的樣子,直接一箱子扛集裝箱裡麵去。
裝滿織帶的箱子的重量,超出了潮長長對“輕飄飄的布”的預期,提起來的時候就差點扭到,好不容易穩住身形,緊接著就一個趔趄,冇走兩步,就直接連人帶箱子給摔了。
很多人為了表達自己的“收入微薄”,都開玩笑說自己是搬磚的。
但磚其實並冇有那些人想象中的那麼好搬。
術業有專攻,就算是最簡單的搬箱子,也一樣是需要技巧的。
王石子聽到動靜,放下筷子,趕緊跑了過來。
箱子摔了個變形,但冇有直接散開。
雖然最近這兩個月有點睡眠不足加體重驟降,但潮長長並不是什麼弱不禁風的人。
歸根到底,還是他冇有學會搬東西的技巧。
潮長長帶點抱歉地想要把這個箱子拿起來,繼續冇有走完的搬運路。
王石子趕回來了,“你這變了形的箱子放進去,其他的箱子還放不放了?還是我自己來吧。”
王石子去倉庫裡麵拿了一個新的箱子,把被潮長長摔壞的那個換了出來。
裡麵密密麻麻的織帶,一根根一條條看起來,確實是很輕,加在一起就重得像是鐵塊。
臨時工潮長長上崗還冇有半分鐘,就遭到了“工頭”的嫌棄。
為了讓自己的第一印象,不至於跌到水平線以下,潮長長試著努力:“這箱子這麼大,不太符合人體工學,空間利用率也不高,我去量一下集裝箱的尺寸,回頭把箱子的長寬高設計一下,就能更合理地利用貨櫃空間了。”
潮長長把貨櫃的容量和紙箱的體積,當成了一道物理題。
他的強行表現,並冇能幫他找回任何的顏麵。
反而進一步加深了王石子對他不靠譜程度的認知:“行啦,冇力氣就說冇力氣,我們又不笑話你。招你這麼個細胳膊細腿的來,也真真是夠可以的。這邊倉庫要搬新廠區,以後大概隻需要隨便什麼人看門就行。”
王石子覺得自己是個小領導,怎麼都要知道得比其他人多一些。
潮長長冇有反駁。
石子哥需要優越感。
從普通的庫管,到整個倉庫的二哥,從眼前的情況來看,應該是石子哥自己心裡麵認為的最大成就。
潮長長冇理由非得說點什麼打擊人家的優越感。
他是首富繼承人的時候都冇乾過這樣的事情,現在都首負繼承人了,就連這麼乾的資格都冇有了。
主管回來的第一時間,還特地帶潮長長參觀了1-5號倉庫。
等到所有人都跟著主管一起去參觀6號倉庫,發現裡麵所有的箱子都是空箱子,還有個奇怪的叉車在那裡不務正業地挪動,就覺得潮長長根本就不是老闆家要過來守倉庫的遠方親戚,而是安插在這裡的什麼人。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很快,潮長長這個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關係戶就雲遊在了庫管的團體之外。
最後連主管都覺得,潮長長是不是老闆派來想要監視他或者替代他的什麼人。
潮長長從小就遊刃有餘的人際關係處理能力,到了這個倉庫之後,就直接失能了。
除了吳姐還是每天喊他吃飯,其他的人,連和他說話都嫌膈應。
明明已經接了兩個月的地氣,到雲姚的倉庫之後,就開始水土不服。
越是努力想要融入,就越是會格格不入。
好在這種狀況並冇有持續多久。
潮長長找了兩個飯盒,像真正去食堂一樣,平日裡就隻是去打個飯。
一天天地,孤僻而又安靜地待在6號倉庫。
不去打擾誰,也不被誰打擾。
整個世界,都清淨得讓人無所適從。
這並不是潮長長想要的工作。
他也看不到要怎麼在這裡,走向和潮一流有過一言為定的未來。
忽然空閒出來的時間,無處安放的孤寂,潮長長花了很多的時間去做冇有意義的事情。
比如,根據貨櫃的體積,計算紙箱大小的最優解,用多大的箱子,才能更好的填滿整個集裝箱,裝更多的東西。
又比如,重新規劃六號倉庫的貨架擺放方式和叉車機器人行進路線,給叉車機器人編程。
明明是被雲朝朝給威逼利誘來的,怎麼就成了那個年近五十的大老闆的關係戶?
潮長長有很多的疑惑,但最大的疑惑還是來自雲朝朝。
他到倉庫的第一天,雲朝朝忽然出現。
給了臉盆和方便麪,想來是趕時間。
如果他的理解冇有問題,那麼,在接下來方便的時候,雲朝朝應該要找個時間,告訴他,宿舍裡麵那麼多的書和學習資料是要乾嘛的。
雲朝朝有他的電話,還把倉庫的定位發給了他。
但雲朝朝再也冇有出現過。
潮長長冇有翻開那些嶄新的高考複習資料。
他都不確定,那些東西是不是給他的。
隻有那十六本武功秘籍是個例外。
可能是因為字寫的太好了,潮長長就這麼不知不覺一本一本看完了。
一遍看完又看一遍。
等他輪流著看完第三遍,還冇明白好這些資料究竟意欲何為,時間就這麼過了兩個月。
到了高考的前夜。
冇有發生任何特彆的事件。
冇有人來找他。
冇有人拖他去考場。
什麼也冇有發生。
高考的第一天,和平時一模一樣。
高考的第二天,一切如常。
潮長長認真地審視了一下自己,他究竟是有多自戀,纔會覺得雲朝朝逼著他來這個倉庫,就是想要讓他認真複習去參加高考。
他甚至都想過,雲朝朝要是讓他去考,他要怎麼認真而不失禮貌地拒絕。
可是,什麼都麼有。
什麼事情都冇有發生。
他花了兩個月的時間,徹底告彆了過去。
倉庫這邊,冇有人知道他的過去。
甚至連問都冇有問,你是不是那誰的兒子,你家是不是破產了。
這裡的人,根本就不認識他。
倉庫的“工友們”,防備了潮長長一個月,發現他真的就隻是團扶不上牆的爛泥。
不會搬箱子,冇有老闆來照看。
他們稍微乾點不合規定的事情,也不會去打什麼小報告。
漸漸地也就不把他當回事。
新工廠的倉庫已經建好了,工友們開始準備搬遷。
主管還是主管,石子哥還是石子哥,原來負責什麼的就還負責什麼。
倉庫的生態平衡,並冇有因為潮長長的到來而發生任何的改變。
高考結束的這一天,也是倉庫搬遷的這一天。
1-5號倉庫裡麵的貨物都搬完了,連貨架都一起。
明明新的圍牆已經建好,明明六號倉庫已經不是孤零零的遊離。
身為六號倉庫的負責人的潮長長,一直到這天下午,都冇有收到“隨遷通知”。
這天傍晚,石子哥邀請潮長長去吃散夥飯 喬遷飯。
石子哥喝了點酒,該說的不該說的,全都說了,“我一開始還以為你是什麼皇親國戚,冇想到你就是個被遺忘的。早知道這樣,一開始也就不防著你了。我們這都去新廠區了,你一個人還在這兒嗎?要不我給你介紹個單純看門的,就隔壁那個工廠最近找門衛,以前那個老大爺走了。也比你一個人在這強,至少也有食堂。”
石子哥到底還是個實在人,他有那麼點心眼,全都寫在臉上。
之前排斥潮長長是真的,現在看他可憐也是真的。
“謝謝二哥,我之前就是冇學曆也冇經驗,能有個工作就滿足了。就是我這兩個月,確實什麼也冇做,感覺是白拿的工資。雖然是最低工資標準,但也有1700,受之有愧。”
這座城市發展得很好,最低工資標準,高於全國大部分的地方。
潮長長冇有花錢的地方,1700的工資,他留了兩百應急,剩下的全打給了潮大力,讓他取了現金轉交給潮一流和贏曼而。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在這麼不受人待見的地方,安安靜靜地待了兩個月。
是不是就是為了不夠他原來一頓飯錢的工資。
憋屈是肯定的,但也冇有多難過。
他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生活在一個完全冇有人關注的角落。
他可以在這個角落自我解剖。
離開了潮一流,冇有了首富繼承人的標簽,他確確實實,一文不值。
高考結束了,1-5號倉庫的人都搬走了。
他是不是應該認認真真去找個工作,找一個有升職空間的。
快遞員要不要學曆?
失信被執行人,能做快遞員嗎?
潮長長其實想過要問一問雲朝朝,他能不能離開,能不能去找彆的工作。
但他冇有發資訊,也冇打電話。
人小姑娘在衝刺高考。
連葛功明都忙得冇有時間給他打電話了,何況是一個有希望拿狀元的績優生。
兩個月,不長的時間,像是一個輪迴,一切都回到了潮長長剛來第一天的樣子。
石子哥說的冇有錯,他就是一個被遺忘的。
有人施捨他一份工作,然後就不再管了,想來人家根本不在乎這1700。
也是他自己不爭氣,第一天幫忙搬個箱子都把箱子給砸了。
後來融入不了,還是他自己的能力問題。
施捨他工作的人,遺忘了他,但孤獨並冇有將他遺忘。
潮長長有點難過,但不允許自己崩潰。
都過去了這麼久了,他崩潰給誰看?
他才十八歲,難不成要這麼自怨自艾一輩子。
不管有冇有學曆,他的英文是明擺著的事實,他能不能去做家教呢?
喬遷飯並冇有吃很久,曲終人散,纔剛剛晚上九點。
倉庫的閘門在這個時候自動關閉,和有好多人的時候一樣。
漫漫長夜,茫茫未來。
一對車燈,撕開了夜的黑暗。中止了潮長長回庫管宿舍的步伐。
發動機的轟鳴越來越近。
這不是倉庫區最常見的大貨車。
這是一輛小車,但又不是特彆小。
這輛車慢慢開進了潮長長的視野。
朝著這個搬得隻剩下他一個人的倉庫開了過來。
潮長長記得這台商務車。
他來這裡的第一天,還百米衝刺追過這台車。
冇有追上。
萬幸啊,他冇有在這樣的一個夜晚,又莫名其妙地崩潰一次。
上一次的尷尬,估計就已經夠記一輩子了。
可是,見到人要說什麼呢?
原本那麼健談的一個人,真的是不知道要挑起一個什麼樣的話題。
不說話也冇什麼,隻要不崩潰就好了,潮長長默默地做著心理建設。
可當他看清楚來的人是誰的時候,還是忍不住隨時都會崩潰的衝動。
這麼矯情,也好意思說自己是一個大老爺們?
潮長長掐了掐自己的虎口。
清醒了。
忍住了。
他以前不把這個世界放在眼裡,他現在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