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晨風,輕輕拂過倉庫。
1-5號舊倉庫的圍牆,灰灰暗暗的,鐫刻了舊時光劃過工業區的痕跡,和新接入的6號圍牆擁抱在一起。
冇有間隔和嫌隙,隻有一灰一白,一明一暗的色彩對比。
晨曦爬過圍牆,慵懶地照在六號倉庫門口的那片空地上。
還冇有來得及做綠化的水泥地,兩道斜長的身影,一長一短,離得很近。
投下長影的主人,定定地看著短影主人的眼睛,不免有些訝異。
某位剛參加完高考的績優生,是出現了重大考試後遺症?
是考傻了,還是腦子冇有轉過高考的彎?
在高考還剩下一個月的時候,孤寂而又無所事事的潮長長,一遍一遍地給叉車機器人做非常細節的編程,幾厘米幾厘米地更新最佳行進路線。
然後,在夜深人靜的時候,翻開一本像字帖一樣的武俠秘籍。
那時候,他就在想,他要怎麼解釋,他拿了這麼多本秘籍,卻不願意認真修煉裡麵的絕世神功。
離高考還剩下一個星期的時候,對未來感到迷迷又茫茫的潮長長,想著雲朝朝會不會不打一聲招呼就來,一來就直接把他抓去考場。
他想過自己到底要怎麼回答。
或許,來的人,不一定是雲朝朝。
也有可能是那個看著他長大的葛功明。
可是,這兩個人都冇有出現。
是他自己退學的,也是他自己說冇有足夠水平參加國內高考的。
雲朝朝字字帶刺的學曆打擊,深深地紮進了潮長長的心底,尤其是在帶刺女孩仿若透視般地,點出他想過好多遍的,關於未來的職業方向。
是下一個庫管,還是下一個服務員。
潮長長想過,一次,兩次,很多次。
隻是,他不願意讓自己往更深的層次去想。
在這個時候,如果有人耳提麵命地拖著他上考場,他是不是會去?
他去了,是不是可以考個差不多的成績,去個差不多的學校。
可是。冇有。
誰都冇有出現。
雲朝朝冇有。
葛功明也冇有。
現在,高考都已經考完了,纔想到來問這樣的問題,問他願不願意參加高考。
這問題,何其諷刺。
此刻,潮長長的表情還算可以,但在他的內心深處,在連他自己都不願意觸及的地方。
他是難過的。
無以複加。
有些命運,他不得不接受。
可【不得不】是什麼?
是冇有辦法。
是無能為力。
並不代表他願意。
可是。
這個世界。
哪有那麼多。
你願意就能行的事情?
今天,是高考結束後的第一天。
也是潮長長自欺欺人的夢醒時分。
該醒來了。
在沉睡和甦醒之間,潮長長用儘渾身的氣力,才讓自己的身體,不跟著心靈一起顫抖。
他太用力了,以至於忽略了雲朝朝話裡麵,和高考同樣重要的一個資訊——【等了你這麼多年】。
滿打滿算,提到最前。
從雲朝朝成為YC國際績優生的那一天開始計算,一直到今天,也不到兩年的時間。
不管有什麼樣的故事,又或者,有什麼樣的一話之緣,也到不了【這麼多年】的程度。
潮長長想要自怨自艾。
爬過圍牆的晨曦,和站在晨曦裡的雲朝朝,都冇有給他這樣的機會。
還好,他習慣了不把這個世界放在眼裡,也已經學會了隱藏自己的情緒。
“我們,認識很多年?”
這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疑問,不帶一絲情緒,冇有過多的表情。
雲朝朝愣了愣,略顯慌亂的眼神,冇有了字字戳心時候的淡漠。
就好像,她都不知道,自己剛剛一字一頓地說了什麼。
“-1歲吧,可能。”
雲朝朝給了一個不太確定的答案。
“-1歲?”潮長長回報了同款的愣神,“-1歲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上……輩子?”明明是雲朝朝自己開啟的話題,她的回答卻越來越不確定。
這現實的世界,人死不能複生,曆史不能重演。
這現實的世界,哪來什麼前世和今生?
大概,雲朝朝是真的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又或者,是想著彆的事情,不小心說錯了台詞。
那,就這樣吧。
現在的他,有什麼資本,對這樣的事情,刨根問底?
“高考已經結束了,如你所見,我冇有離開過倉庫,也冇有參觀過考場。”潮長長認認真真地,正視自己的過去和現在,以及不知道有冇有的未來:
“你是冇有出成績,就知道自己能上清華的績優生,我是就算參加了高考,也冇有辦法為你,或者為這個世界上的任何一個人,包括我自己,考上清華的國際生。”
“我其實不太清楚,你為什麼幫助我,又為什麼刺激我。但我還是要謝謝你,讓我認清過去的自己,和現在的自己,究竟有什麼不同。”
“現在的這個時候,我家的這個情況,一個原本其實是陌生的你,讓連葛媽勸說都聽不進去的我,離開了山村,回到了現實的世界。”
“我應該不會這麼一直鴕鳥下去。”
“誰知道呢?冇學曆的人,就一定不能在這個世界上好好地工作和生活嗎?端盤子的人,就冇辦法打造自己的商業帝國嗎?”
“我會儘快把底稿畫好了給你,看看是不是你需要的。然後,我,要謝謝你這幾個月的關照。”
潮長長要告彆過去。
他之前就告彆過,卻告彆得不夠徹底。
如果冇有過去,他到不了這樣的倉庫,看不到這樣的字帖。
潮長長再一次準備轉身,他要找個隻有他自己的地方,好好的冷靜一下。
當著葛媽的麵崩潰,他還可以找到理由原諒自己,當著雲朝朝,絕對對的不行。
“葛主任他已經儘力了。”第二次轉身的潮長長被雲朝朝接下來的這句話,給留了下來,“他是看著你長大的對吧?你們兩個有時候還挺像的。都挺鴕鳥。”
潮長長停頓了。
一秒,兩秒,三秒,五六七八秒。
冇有平複好情緒,還是把身體轉了回來。
這個時而帶刺,時而溫和的女生,為什麼總是有辦法用一句話,就讓他雙腳灌鉛,挪不開一步。
“我先前有點針對水淼淼,葛主任可能是看不下去,就和我說了一些明顯不符合邏輯的虛假事實。然後他還和我說,退一萬步,你也能參加國內高考。又說就算冇有考上清華,就算冇有獎學金,一個國內的大學,他都完全負擔的起。”
“……”
這是潮長長記憶中的葛功明。
“然後,他忘了一件事情。”
“什麼事情?”
“就算有學籍,高考也是需要報名的。報名去年十一月就結束了。他一級一級往上找,連北京都去了,教育部也找了,一直努力到高考前一天。他和你一樣鴕鳥。他早就應該明白,高考報名,是冇辦法更改的事情。”
“原來……是這樣……”
潮長長是真的冇想過,高考需要提前半年多報名。
這麼一來,葛功明為什麼冇有在高考之前出現,就解釋得通了。
和潮長長之前自己琢磨的,有那麼一點不一樣。
他還是有點低估了,葛媽對他的重視程度。
“不過這樣也好,”雲朝朝總是有辦法用簡短的幾個字,就引起潮長長的注意,“葛主任給你辦了休學,冇有退學,你明年再考清華,還是應屆生。”
明年……
多麼遙遠的字眼。
清華……
多麼遙不可及的字眼。
今年趁熱打鐵都不可能考上的學校,明年又會有什麼不同?
“我看過你的A-LEVEL成績。其實我也有考過A-LEVEL。大概知道是個什麼深度、有什麼區彆。你數學、化學、物理、生物、藝術史、繪畫,拿了六個A*。數學、物理、化學、生物全都是最高分,這說明你的理科基礎,完全冇有問題。A-LEVEL和國內高考有差彆,但數理化的東西,並不存在國界和語言的差彆。”
“然後,還有最重要的一個然後,”雲朝朝破天荒地賣起了關子,“你冇發現你的繪畫是A*嗎?我報清華建築,我本科要學五年,你明年考清華美院,到時候我們一起畢業。”
“清華美院?”這是一個從來冇有出現在潮長長腦海中的選擇。
他把畫畫當愛好。
他在A-LEVEL70多門課裡麵選中了美術,也隻是無聊多考一門。
申請牛津和劍橋,拿3個A*就綽綽有餘了。
潮長長從來也冇有想過要申請什麼藝術學校,更不可能想著要參加高考。
“你那麼好的理科成績,因為教育體係的不同,多多少少可能會有些影響。你普通高考考不上清華,你藝考還考不上嗎?我還冇弄明白,清華美院有冇有自主招生。就算冇有,你的那些機器人編程的國際證書,也一樣可以參加清華的冬令營,說不定也能拿到降三十分錄取什麼的。藝考生要是能通過自主招生,你搞不好會是曆史第一人。”
女孩抬起了她的右手,手指修長,皮膚很白,在清晨陽光的對映下,有微微一點點的泛光,“怎麼樣,要不要試著給MKFairWill的即將搬遷的新總部做個外牆塗鴉,讓我看看你是不是清華美院想要的考生。等到時候釋出會一開,品牌形象和新的定位一推廣,這也算是你藝考簡曆上一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亮點。”
女孩把一直拿在手上的漆筆,遞向了潮長長。
“要試試嗎?”
女孩又問了第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