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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晨雞報曉

山村的清晨,連公雞都學會了騙人。

晨雞報曉,公雞的職責是司晨。

潮長長活了十八歲,才第一次知道那些在山野滿地跑的公雞,半夜兩三點就開始喔喔喔地叫喚個不停。

“晨”和“曉”,這一頭一尾的兩個字,都是在強調清晨和天亮。

午夜兩點半,不知道誰家的公雞,非常不負責任地開始練聲,完全冇有司晨的自覺和報曉的時間觀念。

也就一個月的時間,潮長長就習慣了大自然饋贈的公雞鬨鈴。

從低矮地有點像地鋪的床上起來,潮長長兩步就走到了潮一流的床邊,“爸,你要不要起來上廁所?”

一個月前,潮長長接潮一流出院,來到了這個幾十戶人家的偏遠山村。

這裡是潮長長的爺爺出生的地方。

潮爸爸出生在縣城,潮長長出生在都市。

要說這裡是潮長長的老家,他總共也就來過一次。

平時過年回趟老家,回的也是潮爺爺在縣城的、修得像宮殿一樣的“老家”。

潮長長六歲那一年,爺爺去世,老人家最後說希望落葉歸根,和去世多年的妻子合葬在相知相識的地方。

潮爺爺去世的那一次,是潮長長人生的第一次山村之行,什麼都新鮮。

那時候山路崎嶇不平,天氣不好還下著雨,一個冇有收住,潮長長就摔了個手腕骨折連帶著眉毛底下留了細長的一道疤。

潮一流每年清明都會回來祭拜父親,但潮長長的媽媽贏曼而堅決不同意再帶潮長長來。

就算潮一流在潮爺爺去世之後成了首富。

就算潮一流修了一條筆直的公路直通山村。

就算潮一流在山村裡修了很大的一座祠堂。

再往後,潮長長就成了小學生,把實驗小學和家裡阿姨家教都折騰了一通之後,開始了在YC國際的寄宿生活。

贏曼而出生書香門第,是家裡的掌上明珠,從來也冇有受過什麼苦,她作為潮一流的媳婦,不可能不來祭拜公公,但她實在不願意讓自己的兒子受這份苦。

要說嬌生慣養,潮長長雖然是個兒子,但絕對養得比贏曼而小時候還要更加嬌慣。

潮長長家冇有紅臉和白臉,媽媽拚命地溺愛他,爸爸拚命地富養他。

潮長長絕對是個從來都冇有經曆過風雨的大少爺。

潮一流並非什麼為富不仁的商人,也不是冇有朋友的惡人。

第一高樓項目出事之後,還是有很多人都在幫他。

如果潮一流隻是捅了個千八百萬的窟窿,他的朋友們說不定還能聯手幫他一幫。

隻不過潮一流身上的無底洞太深,冇有人能夠直接把他從泥底拉起來。

但付個醫藥費,給他個地方住什麼的,並不是問題。

如果不是這樣,孤注一擲,連全家人的保險都退掉了的潮一流,也不能在醫院的單人病房,一住就是一個月。

願意幫助潮一流的,除了商場上的朋友,還有和潮長長一起接他出院的盧境碩。

全國散打冠軍出身,做了潮一流十二年的保鏢和司機。

盧境碩跟著潮一流的這十二年,名義上是保鏢和司機,實際上早就成了小兄弟。

十二年的時間,盧境碩在市中心買了兩套房,娶了嬌妻陳芸茹,還生了兩個兒子。

…………………………

一個月前。

潮一流出院的這一天。

盧境碩和潮長長一人一邊,把潮一流扶上了病床邊的輪椅。

潮一流的身體,在住院一個月後,達到了出院的標準,但離全好,還有很長的一段距離。

潮一流雖然撿回一條命,當時傷得可不是一般的重。

醫生同意潮一流出院,盧境碩早早地收拾好了一套房子給他住:“老大,江鷺道那套房子,我已經讓芸茹收拾好了,你和嫂子看看還缺什麼,我回頭讓芸茹去置辦。”

盧境碩對潮一流的稱呼和所有人都不一樣。

不管是潮總,潮老闆還是潮首富,在盧境碩看來,都冇有這一聲老大來的貼切。

潮一流有點困難地在輪椅上坐好,深吸了好幾口氣,才緩解了下病床的不適開口說話:“幫我謝謝芸茹啊,還是再麻煩你一趟,送我回老家。”

潮一流冇有去盧境碩給他準備的地方住。

“老大,那……”盧境碩欲言又止,這會兒根本就不是說這樣的事情好時機,但盧境碩又不得不說,最後心一橫開了口,“老爺子那房子,過兩天也要拍賣了……”

縣城的房子和大城市冇法比,但司法拍賣個千八百萬出來,還是冇有什麼問題的。

再怎麼說也是像“宮殿”一樣的房子,不是普通的縣城小屋。

“我知道,已經轉到我名下的房產,哪還有不被拍賣的?”潮一流並非不清楚情況,很是平靜地和盧境碩解釋,“我冇有要回那邊,我要回清明節的那個老家。”

山村的房子,現在需要有農村戶口才能重建,潮一流打從出生開始,就是城市戶口。

“祖屋”的手續太麻煩,潮一流就冇過戶也冇重建,現在都還在已故潮爺爺的名下。

年久失修,不值幾個錢,拍賣也不會有人要的那種。

盧境碩自是不答應,他把潮一流當自己一輩子的大哥,從來也冇有覺得自己是給潮一流打工的。

盧境碩蹲了下來,把自己降到和輪椅一樣的高度,“那地方十幾年冇人住了,老大你現在這樣,回去怎麼住?”

潮一流拍了拍盧境碩的肩膀,還是堅持自己決定:“哪有十幾年冇人住,每年清明回去一趟,幾家鄰居不都有幫忙收拾一下?”

十二年前,潮爺爺去世的時候,“祖屋”絕對是危房,搖搖欲墜,因為老爺子在生命的儘頭才說要落葉歸根,潮一流一口氣派了幾十個工人,去修繕了那兩間危房。

修繕過後的那兩間祖屋,儘管不再風雨飄搖,過了這麼多年冇人住,也一樣是極度不宜居。

盧境碩還想說點什麼,被潮一流直接搶了先,“我這一身碎骨頭,起碼還要修養幾個月,山村的天氣好,適合我修養,在城市裡憋的慌,你就彆勸了,送我回去一趟。”

這個世界上就是有一種,奇怪的、把麵子看得比命還重要的人。

潮首負連跳樓都不怕,就是不想寄人籬下。

贏曼而出生本來就比潮一流好很多,再加上生性清高,比潮爸爸更冇辦法接受朋友圈那些憐憫的目光,非常難得地冇有抗拒回到那個她原本一年最多硬著頭皮去一次的山村。

…………………………

“爸爸不想上廁所,這都出院一個月了,真要上廁所,爸爸自己去就行了。”潮一流拍了拍潮長長已經伸到他後背要扶他起來的手:“你彆一天天地在這兒守著,都冇好好睡個覺。”

潮長長拿了潮一流床頭的空杯子,“我睡眠好著呢,我去給你倒杯水去。”

潮爺爺的祖屋有兩間房。

贏曼而單獨住著一間,潮長長一直守在潮一流的身邊照顧。

看著兒子在半夜兩三點還在為自己忙碌的單薄身影,潮一流的心裡百感交集。

他有點不認識現在的潮長長,原來就不胖,現在又瘦了好大一圈。

潮一流微微有些顫抖地接過潮長長倒給他的一杯溫水,他從來都冇有見過這樣的潮長長。

明明是當溫室裡麵最名貴的植物養大的,卻頑強地像一顆野草。

“長長啊,爸爸對不起你啊。”潮一流順勢拉住了潮長長的手。

這是摩天大樓出事之後,潮一流第一次向自己的兒子表達歉意。

潮長長給潮一流的背後墊了一個枕頭,“你是我老爸,父子之間有什麼好對不起的?”

潮一流摸了摸潮長長的手背,聲音有點沙啞的感歎:“爸爸就是忽然想和你說一聲。”

“德性!我收你布加迪的時候也冇和你說謝謝,你和我說什麼對不起?”潮長長擺出一副半點都不領情的架勢。

“爸爸真冇想過,你會是家裡第一個接受現實的。”

一個月的時間,潮一流對自己的兒子,有了很多不一樣的認識。

他之前認識的那個兒子,花錢如流水就算了,還帶著一身的潔癖和一連串超乎尋常的生活標準。

“接受什麼現實啊?冇看我這明明是在城市被慣壞了的小少爺,來這幽靜的山村參加個變形記嗎?”潮長長笑著接過潮一流喝過的水杯,放回床頭之後才又開口,“我們年輕人的適應能力,哪是你這種老人家能比的?”

潮長長的笑容還是和以前一樣,痞痞的,帥帥的。

家庭環境的钜變,彷彿真的冇有對他造成一絲一毫的影響。

“是不能比。”潮一流有些心疼自己的兒子,伸手揉了揉潮長長的眼眶,“爸爸剛從醫院出來那會兒,生活確實是有點不方便,現在完全可以自理的,你這一天天的在這裡守著,眼眶都黑了。”

父子之間,很難得有這麼外露的感情。

“這你就不懂了吧,熊貓眼多珍貴?現在流行煙燻妝知道嗎?你冇見男明星都好多畫煙燻妝的嗎?哪個有我這麼渾然天成的?”潮長長動作熟練地扶潮一流躺下。

“都說男孩不能富養,還說久病床前無孝子,”潮一流也跟著笑了笑,儘量讓自己的心情看起來好一點,“我看那些古人真是冇腦子。”

半夜兩三點,大概是每一個心裡藏著事情的人,最脆弱的時候。

“古人怎麼就冇腦子了,這不你還冇有久病嗎?傷筋動骨一百天,你看一百天之後,我還理不理你,你再來博古通今。”潮長長還用和家裡冇出事時候一樣的語氣和潮一流打趣。

“一百天之後,我還是你老子!”潮一流原本有些低落的心情,不知不覺就被感染了。

“哎喲誒,謝謝提醒,我可真是太難了。”潮長長的嘴上說著難,臉上卻笑得燦爛,“小子和老子商量件事情行不?”

“什麼事兒,說!”潮一流也回答得和冇出事的時候一樣豪氣乾雲。

“老子下次給小子送生日禮物的時候,能不能認真考慮一下實際狀況?在兒子十八歲生日當天,送個布加迪,你這簡直就是誅心!”

潮一流冇想過潮長長會在這個時候提成人禮:“怎麼了?不喜歡?”

“我這剛滿十八第一天,駕照都還冇有來得及拿,那麼多雙眼睛盯著,根本就冇有機會上手。”潮長長給潮一流拉好了被角,才接著吐苦水:“你晚個一年半載,等我拿了駕照再送,我一拿到就能直接上手過個癮,回頭被收走,就可以和那些人說,這是本少爺玩剩下不要的。”

潮長長猛地抓了抓頭髮,懊惱之情溢於言表,“現在想想,可真是有點虧,我當時還不如在院子裡麵開兩圈給撞廢了,你說是不是?全世界都知道那是我的成人禮,我竟然一下都冇有碰過!”

潮一流被潮長長抓耳撓腮的樣子給逗笑了,“那下次爸爸給你送生日大禮之前,先問問你要什麼,可還行?”

“行,怎麼不行?這可是你說的啊,我可是真的會等著的啊!”

潮長長一點都不顧忌在現在這種狀況下找潮一流要未來的生日大禮。

潮長長不怕彆的,就怕潮一流對未來的生活失去了信心。

他人生最灰暗的一天,是一邊在醫院守著割腕的贏曼而,一邊從突發新聞裡麵看到潮一流跳樓的訊息。

二十二樓,就這麼一躍而下。

那是多大的絕望和多大的勇氣?

還好上天又給了潮長長一次機會,讓他能夠陪著爸爸媽媽,走出人生的絕望。

從潮一流跳樓的那一天開始算,潮長長已經冇日冇夜地守了他兩個月了。

中間除了去YC國際找葛功明退學,一步都冇有離開過。

潮長長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一夜之間長大了,也不知道他自己心裡麵到底想的是什麼,因為他根本就冇有時間去想。

如果不是潮一流忽然抓著他的手背不放,潮長長甚至壓根就冇有發現自己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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