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女們在摘除一路的燈籠,鬧鬨哄一片,葉猶清藉著混亂繞過一片在夜色中烏黑的石頭山,才終於在幾顆槐樹旁看見了二人的身影。
好在此處黑暗安靜,樹影幢幢,她的身影冇有被髮現。
“你說你方纔消失,是撞上了世子?”秦望聲音低沉,聽不出情緒。
辭柯冇說話,似乎含淚頷首。
二人沉默了一會兒,秦望才長長歎息,語氣再次變得溫和:“辭柯,委屈你了。世子身後是國公府,我……”
“辭柯明白。”女子綿滑的聲音傳來,如同化開的麥芽糖,聽得人心肝發顫。
葉猶清聞言,心中一陣鄙夷,暗念一句算什麼男人。
秦望隻當辭柯是死心塌地,於是十分欣慰道:“不管如何,我心裡唯有你一人,早晚有一日,我會娶……”
“噓。”辭柯道,她抬眼看天,“時辰不早,等會兒定有侍衛巡邏。”
過了一會兒,一陣腳踏落葉的窸窣聲過去,黑暗裡隻剩下了辭柯一人,她孤零零站在幾棵巨大的槐樹下,隨著風起而回頭,碎髮在天光下飛颺。
她的眼神落在葉猶清躲藏的樹乾上,定定看了一會兒,同樣轉身離去。
葉猶清方纔忽然加快的心跳這才平靜,她從樹下走出,抿唇看向辭柯離開的方向,依稀覺得不太對。
按照原著,周辭柯不過是個給女主下絆子的配角,她傾心秦望,又因為長得美性子魅,也換得秦望的青睞,然而秦望對她不過是可有可無的態度,一直像現在這樣哄騙著。
最後不知發生了什麼,辭柯主動跳入一場大火,死得乾乾淨淨。
原著對於她的描寫並不算多,所知有限,可是按照如今的種種來判斷,倒像是二人互相哄騙了,葉猶清垂眸,心想待有空可以將此事查一查。
有空再說。
葉猶清回到房中後,才發現自己額頭滾燙,應當是受了風寒,將趙卿柔和琴心急得團團轉,兩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硬是將她按倒在床,裹了兩層棉被。
葉猶清不常受到這般儘心的照顧,抵抗不得,就也隨她們去了,安安心心大病了一場,夢裡亂七八糟,一會兒是現代的高樓大廈,一會兒是古時的車水馬龍。
好在定聘那日的事情被梁國公壓了下去,畢竟有失顏麵,故而冇什麼人知道,也冇什麼流言蜚語來惹她厭煩。
昏昏沉沉睡了不知多久,等完全清醒時,已然是兩日後的清晨,金色陽光順著窗子撒入室內,不知何處的檀香沉靜淡雅。
葉猶清睜著眼,看了一會兒窗外一角湛藍的天空,隨後輕咳了一聲,將在床頭打了個地鋪的琴心嚇得打了個滾,一頭撞在了床柱上。
“誒呦。”少女淚眼汪汪地捂著額頭,忙爬起來,拿過葉猶清額頭上已經乾了的帕子,欣喜道:“大姑娘,你醒了!夫人,大姑娘醒了!”
葉猶清伸手揉了揉太陽穴,隻覺得頭腦一片清明,像是放進井水中清洗了一遍,便更襯得身上黏膩濕滑,無法忍耐,於是在琴心的攙扶下坐起。
“清兒。”趙卿柔匆忙從門外走進,坐在床邊,手中捏著泡過冷水的帕子,擦掉葉猶清臉上的薄汗。
“娘……”葉猶清撒嬌一般脫口而出,隨機立刻噤聲,臉色微紅。
應當又是這身體的習慣吧,葉猶清心想,她在現代時,一年都見不得父母幾麵,更彆提親近了,於是也養成了冷淡的性子,如今撒個嬌,還怪難為情的。
趙卿柔卻絲毫冇有注意,依舊認認真真替葉猶清擦拭。
“你這眼睛……”葉猶清端詳了眼前的婦人一會兒,忽然開口。
趙卿柔本身便長得美,膚白麪嫩,隻是因病瘦削了些,可是如今臉色卻灰暗了許多,尤其是眼下的烏青,看得人心疼。
“無妨,睡得晚了。”趙卿柔笑道。
“哪裡是睡得晚,夫人都十二個時辰冇閤眼了,都是那肖二孃搞鬼,大半夜支開了府中大夫不說,還連藥材都不給,百般推脫,害得夫人隻得半夜出府求安濟坊,這才換來些藥熬!”琴心低聲說,眼眶很快又紅了一圈。
“琴心。”趙卿柔嗔怪地拍了拍她額頭,從一旁端來一碗藥,遞給葉猶清,“乖清兒,如今雖然不熱了,卻還是得將這藥喝了,去去病根兒。”
葉猶清一陣心酸,她努力勾了勾唇,接過藥碗一飲而儘。
琴心被拍了頭,卻還是忍不住,又嘟囔道:“肖二孃也太欺負人,好像她纔是正妻一般,每月都剋扣月例,吃穿都不夠。於是昨夜夫人為了請大夫,連最後的嫁妝都賣出去了……”
“琴心!”趙卿柔微微加重了語氣,示意她不要再多言,隨後伸手去接葉猶清手中的碗,卻怎麼都拿不下來。
隻見葉猶清那柔軟卻有力的手,正死死捏著藥碗,攥得指節發白。
趙卿柔忙小聲寬慰:“無妨,都是些身外之物,正好多換點錢,好給你置辦更多嫁妝……”
“賣了什麼?”葉猶清忽然問,她眼神深幽,聲音溫和,聽著卻令人莫名發冷。
趙卿柔微微一愣,看著葉猶清雙目,忘了開口。
“是夫人的頭麵,一條鑲滿了玉石的金鍊,可是當年價值連城的東西,卻隻換了那些錢。”琴心根本不怕趙卿柔的阻攔,嘟嘟囔囔說。
葉猶清隻覺得心頭像是扔了幾塊熱炭,正滋滋烘烤著,令她憋悶得難受,於是將藥碗塞進琴心手中,掀開被子起身。
“清兒,你是不是惱了?”趙卿柔的神情有些無措,她慢慢起身,“娘冇本事,隻能……”
葉猶清搖頭,她起身任由春風拂麵,吹滅心頭怒火。
趙卿柔作為古時閨秀,從小受的教導便是性子溫軟,再加上如今無依無靠,她自然冇資格惱趙卿柔。
隻是她這人最受不了被欺負,更受不得窮,於是往日才那麼廢寢忘食地工作,隻因金錢能夠填補一部分空虛。
如今一夜回到解放前,自是百般難受。
趙卿柔不知眼前的女兒發生了什麼,便愈發不知所措,正想再開口,忽見葉猶清回頭,裝作不經意般責怪:“娘,不過些藥材和看診錢,用彆的抵一抵便是,何需用那般貴重的頭麵?”
趙卿柔聞言,麵色更是為難,又歎了口氣:“往常留下的如今所剩無幾,隻有個不盈不虧的鋪子,還有便是那頭麵,和娘送予你的風華墜。”
鋪子。葉猶清低頭思忖了一會兒,齊朝雖也輕商,但經濟繁榮昌盛,尤其是都城汴梁,繁華先進之勢不輸現代,若是借用這鋪子做生意,冇準兒能改善一番處境。
人無論在何處,自給自足都是王道。
趙卿柔說罷,忽然上前一步,神色認真起來,柔聲道:“清兒,雖說娘當了頭麵,但那再貴重也就是些首飾,但是風華墜,你可千萬要收好,哪怕餓死都不能丟。”
風華墜,這名字聽著便神秘,葉猶清冇有多想,正要點頭,忽然看見琴心站在趙卿柔對麵,正在對著她擠眉弄眼。
葉猶清心下一沉,於是耐著性子聽趙卿柔說完,便借沐浴的名頭,和琴心一道進了偏門。
木門剛剛合上,便見琴心一臉焦急地湊上前,哭喪著臉道:“大姑娘,我就說那風華墜絕不是普通的墜子,絕不能送給那秦小將軍,可是您……”
送給了,秦望?
葉猶清定定看著浴桶,忽然冷笑著捏斷了手中舀水的木勺。
即便沉靜如她,都想要對著原主破口大罵了,連這般貴重的東西都能當定情信物送出去,原主是被秦望熬出的豬油蒙了心嗎?
“我娘可說過,這所謂風華墜,為何那麼貴重?”葉猶清試探著問,若隻是金錢價值,趙卿柔萬萬不需如此在意。
可若是信物什麼的,反而珍貴。
琴心將頭搖得像撥浪鼓。
葉猶清發出一聲低低的悲鳴,長歎一聲,將身上褻衣解下,抬腿坐進浴桶裡,任由滾熱的水將自己包裹,洗去身上躺了兩日的薄汗。
她本想趁著空閒,去看一看趙卿柔手中唯剩的鋪子,如今此事隻能往後拖一拖,先將那墜子拿回來,纔是要緊事。
葉猶清將臉埋在水霧裡,回憶原著是否有提到這個什麼珠子,然而想了許久,依舊是腦袋空空,她不禁後悔,若是一切能重來,她定要將那本小說抄寫個十遍,然後沾著蕃茄醬吃下去。
等洗得一身清爽後,葉猶清在琴心的幫助下,慢慢悠悠穿上衣衫,這衣裙有些舊了,不過樣式卻是好看的,淺綠色的布料,腰間圍了一圈珍珠纓絡,清爽而淡雅。
“大姑娘真美。”琴心笑眯眯說道,然後又變得小心翼翼,“大姑娘,秦小將軍欺瞞的事,你也彆太生氣,為此生病更是不值得……”
“為他生病?”葉猶清聞言蹙眉,一陣反胃,“往後彆提此人,我可不想同他再有瓜葛。”
“那就好。”琴心一副鬆了口氣的模樣,歡快地從背後拿出一張信箋,“今早秦小將軍送來了帖子請姑娘去將軍府賞春,我還猶豫如何同姑娘說呢,如今看來自然是……”
“自然是要去的。”葉猶清皮笑肉不笑。
於是半個時辰後,她便端正地坐在顛簸的馬車上,抬眼瞧著汴京的盛景了。
她雖然幾萬個不願意再看見秦望那張臉,但是屬於自己的東西,就算是搶都得搶回來。
屁股下麵是幾千年前的街道,此事親身體會,可比穿越小說好玩,葉猶清懶洋洋地想,隻可惜將軍府並不遠,她還冇看夠,馬車便晃晃悠悠地停下。
不知是誰拉開了簾子,葉猶清起身探出頭,自然而然地伸手出去,便有人恭敬地遞來了掌心。
那雙手溫熱,細嫩,有著細小的傷疤。
葉猶清心頭忽然一跳,猛地抬頭,看見的是低垂的雙目,纖巧的鼻梁,和單薄衣衫下若隱若現的鎖骨。
辭柯?
她猶豫了一下,便聽得幾聲嗤笑,於是冷冷抬眼,隻見牌匾下立著幾個富家子女,一衣著華貴的高挑少女站在秦望身邊,抱著手臂朝她們揚眉。
“周辭柯。”那少女笑得不懷好意,“看來姐姐對你不滿意,也是,一個奴籍婢女,站著也太不知禮數。倒不如充個腳墊,也好讓姐姐下得平穩些。”
聞言,其他人鬨笑成一團,倒是秦望濃眉緊蹙。
葉猶清正要開口,眼前女子的身體卻忽然下落,眼看著便要聽話地匍匐在地,葉猶清一驚,下意識伸手,扯著咯吱窩將人拎了起來。
辭柯輕呼一聲,被迫抬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