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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唇

她下意識要出門,卻被一旁坐著的周子秋暗中拉住,控製了動作。

“放肆!放肆!”皇帝一聲比一聲高,最後拳頭重重砸在桌上,震得盤中水果四散滾落,紅彤彤的果子咕嚕嚕滾到跪著的禁兵麵前,“你們就眼睜睜看著賊子逃出京城?殿前司便是如此行事!”

禁兵低著腦袋,不敢去抹麵上的汗水,生怕被怒火殃及。

“賊人往何處逃了?”皇帝呼吸一會兒,強行震下情緒,怒聲道。

“回陛下,往南麵逃去了,都指揮使已親自帶人去捉拿,於各處散發告示,命各州府一同防備。”

“不止往南,圍繞汴京全麵搜尋,朕料想他們走不遠。記住,除去賊子以外,務必要將那葉家女子找到,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有何異樣同朕稟告。”皇帝一字一句道。

“皇兄,我兒,我兒……”長公主泫然跪在皇帝膝旁,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皇帝看了她兩眼,伸手扶起,繼續道:“尋到衛衙內。”

那禁兵急忙領旨退下,逃一般離開了,他前腳剛走,後腳又捧著些東西回來,再次單膝跪地。

“何變?”皇帝盯著他手裡的東西問。

“這是方纔手下送來的,據說是在喜轎旁尋到,看樣子,是那葉家嫡女的。”

他說著,將一枚從中間掰斷的箭矢呈上,木製的杆子上沾著幾片紅色,“據目睹的禁兵說,葉家嫡女中了暗箭。”

辭柯猛地捂著嘴巴,以讓自己不要叫出聲來,另一隻手緊緊攥著周子秋的掌心,身子飄搖。

皇帝點了點頭,看那神情,卻好像放鬆了些,隨即擺手:“去吧,通知國公府,說朕一定替他們尋回女兒,讓他們稍安勿躁。”

禁兵領旨離去,大婚也被迫打斷,皇帝寬慰了長公主幾句後,便起身離開大堂,不知去了何處。

辭柯終於放開手,後退幾步靠在牆上,呼吸急促,眼神空洞。

葉猶清……她心裡一遍遍念著,好讓自己瘋狂跳動又墜落的心,平靜一些。

這是她的計謀,她不會有事的。

可她怎麼會設計讓自己受傷呢,一定是出了什麼意外,那些血是真的,到底發生了什麼?

辭柯慢慢起身,走向被扔在地上的,沾著血跡的斷劍,不顧臟汙,伸手拿起。

長公主已經被下人扶回房間,其餘人跟隨安慰,大堂很快便無人,冇人看見辭柯赤紅的眼睛,和她不顧臟汙,將斷箭捏在手裡的動作。

“辭柯……”周子秋皺著眉頭上前,卻見眼前的女子忽然丟下斷箭,起身跑出大門,跑進屋外熱烈的陽光裡。

“辭柯!”周子秋攢眉,見辭柯不理睬,急忙推開一旁上前勸阻的宮人,提著裙襬追上前。

辭柯藕色的衣衫在身後雲霧般翻騰搖曳,她步伐極快,很快便跑到衛府門口,抬身便要闖出,卻被幾個禁兵伸手攔住。

“辭柯姑娘,聖上下旨,如今京城內不安全,請諸位待在此處,待京城排查完畢,再行回宮。”禁兵抱拳道。

“讓開!”辭柯用儘全身力氣,將禁兵推到一旁,抬腿卻又被數十人伸臂阻攔。

“辭柯姑娘,外麵危險。”禁兵依舊說。

“我讓你們滾開!”一向溫和柔美的辭柯頭一次顯出幾分瘋狂神色,她忽然劈手奪下一人手中長刀,雙手舉著抵在領頭之人的脖頸上。

幾人被她忽如其來的動作嚇住了,竟一時無言,麵麵相覷,不由挪動腳步,給她留出一道可以通過的縫隙。

辭柯雙手在戰栗,她扔下刀想走,卻聽見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回頭,周子秋正氣喘籲籲停下,沉重的發冠幾分歪斜,姣美的臉頰被太陽曬得發燙,玉指撩開擋臉的雲鬢。

“姑母……”辭柯收起了瘋狂神色,雙手背在身後,攥緊了衣角。

周子秋看了她幾眼,轉身衝著身後招了招手,便見白臉內侍騎著一匹快馬晃晃悠悠前來,翻身下馬,將韁繩交到辭柯手中。

“辭柯姑娘,牽好了。”白麪內侍帶著幾分憂心,細聲道。

辭柯愣怔地接過韁繩,看著那匹馬衝她噴了個響鼻,然後鼻梁忽然酸脹不已。

她含著薄淚看了周子秋一眼,換得周子秋一個寬慰的微笑,隨後拉著韁繩,利落地上馬,清脆的“駕”聲後,絕塵而去。

周子秋紅唇慢慢垂下,笑意隻留眼底,她往前走了幾步,站在深宅高牆內,目送辭柯在空蕩的街道中遠去。

“跟上,保護好她。”周子秋呢喃道,幾個禁兵聞言離開。

她的身影雖華貴,卻顯出幾分寥落,一旁的白臉內侍小聲問:“娘娘,我們需要等辭柯姑娘回來再回宮麼?”

周子秋搖搖頭:“不必了。”

午時的大地如同蒸籠,頭頂炭火,滋滋燒灼,冇一會兒後背便曬得滾燙,辭柯卻感覺不到燙人,她縱馬在無人的街上奔馳,不過半炷香時間,便看見了眼前零落滿地的鑼鼓紅綢,被遺棄的喜轎,和碎裂的馬車。

早上的熱鬨場景早已不在,喜慶的絲綢飄落一地,紅布被馬蹄碾碎,詭異又蒼涼。

馬還未停穩,辭柯便落了地,險些摔倒,跌跌撞撞幾步,扶穩在不知被砍了幾刀,無數深坑的馬車旁。

可見狀況多麼慘烈,她捂緊心口,手忙腳亂翻找著,想找到一些葉猶清平安無恙的痕跡,卻目光一轉,看見地上什麼東西閃爍著。

她幾步上前,將那東西捧在掌心,銀光閃爍,血跡斑斑,從中間斷成兩截。

是葉猶清的柳葉簪。

“不,不要……”她攥緊那冰冷的簪子,方纔拚命忍著的眼淚冇有知覺般嘩嘩亂淌。

“葉猶清,對不起。”她低下頭嗚嚥著,慌張地抽噎,悔意襲來,她隻覺得一顆心像是要破碎似的,疼得痠麻。

她做了什麼,她拒絕了她,還冇有解釋。

她如今生死未明,她一定恨死她了。

辭柯腦中一團亂麻,身軀向著一旁軟倒,卻在落地的前一刻,被一雙有力而纖長的手扶住。

“辭柯。”那聲音溫和。

與此同時,汴京城郊,散發著腥臭味的庭院內側,雜亂的小屋裡,不同於外麵的淡淡的血腥味瀰漫開來。

“快快快,快止血!”滿臉橫肉的大漢將渾身是血的女子放到床榻上,手忙腳亂地撞翻了矮桌,桌上雜物劈裡啪啦掉了一地。

“大哥,你莫要礙手礙腳的!”馬小把人高馬大占了半個屋子的馬大推出房門,啪一聲關上,屋中便隻剩她和昏迷不醒的葉猶清。

她也不見多平靜,實在是眼前女子的傷口太重,雖然礙不著性命,卻鮮血四溢,如今已經脫下礙事的婚服,可裡麵的白色中衣也早已染上暗紅,觸目驚心。

馬小狠狠撥出兩口氣,擼起袖子,伸手將葉猶清中衣也拖下,猙獰的傷口便撞入眼中。

原本細滑柔嫩的背脊上,正被箭矢刺出個血洞,半支箭頭還殘留在體內,周圍的血已經凝固了,但這意味著,要想取出箭,就要重新撕拉傷口。

馬小雖然對著鐵塊能狠下心錘,但看著這麼個嬌小姐受這樣的罪,也不由得軟了手,不敢去拔,隻得對著門外喊:“二哥,可能請大夫?”

“如今滿城搜捕,請大夫,你等著滿城皆知嗎?”門外的馬二低聲道。

馬小發出一聲悲鳴,隨後顫抖著,一手拿著止血藥,一手握住滿是血的箭,微微用力,卻聽到女子一聲痛苦的呻/吟,便萬萬不敢再動了。

“這可如何是好。”她不知所措起來。

情急之時,卻忽聽門外多出兩個人,簡單幾句對話後,木門被撞開,一個女子踉蹌闖入,跪倒在葉猶清床邊。

“葉猶清……”女子衣裙淩亂,頭髮被風吹得四散紛飛,眼眶和鼻尖一樣帶著清透的紅,儼然剛剛痛哭過。

她不知是欣慰還是慌張,話語說得磕絆,伸手去摸葉猶清的手,卻被其冰冷嚇得瑟縮。

那雙眼睛盯著葉猶清身後乾涸的血跡,猛然回頭:“止血藥呢?”

後跟來的十裡對著馬小點了點頭,愣住的馬小連忙摸出一罐止血藥,塞進女子手裡。

辭柯伸手去拔罐口的塞子,卻因指尖哆嗦幾次冇能拔下,最後將手狠狠在身上拍打,這才止住顫抖,將止血藥倒在乾淨的棉布上。

葉猶清卻在此時發出一聲痛苦的呢喃,她正趴在床榻上,肩背裸露,顯得比平日裡纖弱很多。

一直保護她的葉猶清,也不過是個同她一般大的女子。辭柯嚥下愴然,蹲在她唇邊。

“疼……”葉猶清聲音微弱,昏迷中的嗓音聽起來和平日有些不同,她沾著冷汗的手伸出來,辭柯將自己柔軟的手掌放進去。

“一下就好。”辭柯用她最為溫柔的聲音說。

“我陪著你。”辭柯忍著即將噴湧而出的眼淚,隨後起身,將自己外衣扯下,衣角團成一團,塞進葉猶清口中。

隨後低頭按著葉猶清雙手,抬眼看向十裡,十裡會意,上前握住箭矢,猝不及防拔出,隻聽嗤一聲,鮮血噴濺,離得近的幾乎都落上幾滴。

辭柯最是落難,臉頰幾片殷紅,她卻躲都冇躲。

與此同時,方纔還昏迷著的葉猶清似乎登時被疼痛喚醒,雙手推動著掙紮,一旁的馬小急忙將沾著止血藥的棉布按在傷口上,阻止血液繼續流淌。

痛苦的嗚咽聲響起,葉猶清不知何時吐掉了口中的外衣,轉而咬破了舌頭,鮮血從她嘴角湧出,辭柯見狀,忙去摸回衣團,卻不料經過葉猶清嘴邊時,被她張口咬住小臂。

“辭柯!”十裡急忙上前,卻被辭柯搖頭阻止。

她眉頭輕輕皺著,好像感覺不到疼,空餘的手輕輕拍打葉猶清的後腦,一下一下,緩慢溫柔。

葉猶清口中的力道漸漸變小,傷口的血也不再噴湧,而是慢慢凝結,不知過了多久,一直顫抖的葉猶清終於不動了。

在場之人皆是如釋重負,一旁的馬小一屁股坐下,這纔敢去擦臉頰的汗。

“幸虧葉姑娘提前叮囑過我等,買齊了烈酒傷藥,不然當真是兩眼一抹黑!”馬小說著,翻出撕成長條的紗布,給葉猶清包紮傷口。

辭柯接過她手裡紗布,輕聲道:“我來吧。”

馬小還想說什麼,卻被十裡拍了拍肩膀,於是立刻噤聲,跟著十裡出了門。

“我們去熬些補血的湯藥來。”十裡衝著辭柯眨了眨眼,木門吱呀一聲關合。

屋中隻剩二人,辭柯慢慢把手臂從葉猶清口中抽出,黛眉蹙著,倒吸了一口冷氣,上麵赫然印著兩排牙印,早已出了血。

她卻也不管,而是隨便撒了些藥,便坐在榻上,小心翼翼將葉猶清上半身扶起,摟在懷中,拖過一旁的水盆,用棉布沾著水,擦拭著葉猶清肩背上的血跡。

白皙的肌膚漸漸露出來,骨感清瘦的脊背就在眼下,葉猶清的臉放在她肩上,依舊冰涼。

辭柯的眼淚這才滾落,她吸了吸鼻子,將眼淚擦去,依舊有條不紊地給葉猶清擦拭傷口,用烈酒消毒,最後敷上傷藥,慢慢用紗布包裹。

她低頭看著葉猶清蒼白的唇,就這麼呆坐了許久,輕輕道:“你是不是討厭我了?”

自然無人回答她,她伸手擦掉眼淚,往葉猶清肩上披了薄被,然後用手指沾上水,塗抹葉猶清乾裂的嘴唇。

“怎麼辦,我冇辦法離開你。”

二人這麼呆了許久,葉猶清身上逐漸有了溫度,不再像是死人一樣冰涼,就是身體重新開始顫抖。

門被敲開,十裡走進來,放下一個小碗,伸手搭著葉猶清手腕,鬆了口氣:“無妨,隻是失血多了,這碗藥裡有上好的人蔘,必須讓她喝下。”

說罷,她歎了口氣,轉身離開。

辭柯抿唇,拿起湯勺,舀了褐色的藥,試了試溫度,隨後一手翻過葉猶清,讓她半躺在她的臂彎,將湯藥倒進她口中。

隻聽幾聲乾咳,口中的湯藥全被咳了出來。

辭柯眉梢掛上心疼的神色,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她抬眼看了看門,關得嚴實。

於是下定決心似的,端起碗來喝了一口,隨後俯下身,停頓一瞬。

再便貼上那雙慘白的唇瓣,清苦的藥汁,便順著二人緊貼的肌膚,渡入她的口中。

葉猶清似乎極為不喜苦味,依舊想要吐出,於是混亂間,清苦的溫軟的舌尖,碰到了辭柯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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