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即位數月以來,未敢稍有懈怠,生恐辜負先皇之望,辜負萬民之期。幸而天時人和,國事順遂,不負先皇之托。然居安思危,不敢懈怠。今內政有賴諸卿之力,朕無所慮,朕所慮者,乃邊鎮之防,敵國之憂。自我大明立國而來,韃靼襲擾不斷,土木之戰,教訓在前,先皇在位,雖全力鞏固邊鎮之防,敵寇仍頻頻襲擾。故而朕決定出京巡視邊防,以察遺漏缺失,並可鼓舞邊鎮將士戍邊士氣,嘉慰犒勞邊鎮有功之將士。如今即將入夏,韃靼草肥馬壯,每年夏秋,乃韃靼人襲擾尤甚之時。朕擬即日巡宣府鎮……”
當朱厚照這道聖旨宣佈之後,朝廷上下一片嘩然。自土木堡之變之後,皇上前往邊鎮便是大明朝上下一個最大的忌諱。英宗皇帝當年禦駕親征,結果淪為階下之囚,這件事是大明上下心中的一道梗,一次恥辱。自土木堡之變後,冇有任何一位皇帝再去邊鎮險地,也冇有任何一個人敢提出讓皇帝去邊鎮巡邊的建議。
但現在,朱厚照居然要親自巡邊,這立刻觸動了所有人心中那根敏感的神經。不光是外庭文官,這一回,就連老牌勳貴們也是覺得不妥了。
勸阻的摺子雪片般的遞進宮裡,一片反對之聲。劉健率領七八名朝中重臣進宮求見,朱厚照不得不接見了他們,但是卻堅稱此舉是他決意鞏固邊鎮,解決韃靼外患之舉,不肯放棄這個想法。
很快,外庭得到了確切的來自內廷的訊息。王嶽等人送出訊息來,告知外庭眾臣,皇上巡邊之舉乃是劉瑾慫恿。皇上也絕不是要去宣府鎮巡視邊鎮,而隻是想去宣府邊鎮遊玩狩獵罷了。所謂巡視邊鎮之說,完全是藉口。
這個訊息一傳出來,外庭更加的憤怒。皇上當真是頑劣成性,隨心所欲。在宮中胡亂折騰倒也罷了,現在居然還要離開京城去邊鎮去遊山玩水,堂而皇之的冠以巡邊之名,行玩樂之實。劉瑾等人更是膽大包天,居然敢慫恿皇上這麼做,簡直該死之極。
但憤怒歸憤怒,這一次是皇上正式下了一道冠冕堂皇的聖旨,雖內廷探知的訊息是劉瑾等人的慫恿,但卻並無真憑實據,並不能以此來指謫劉瑾等人。皇上咬定了是要去巡視大明邊鎮,這個理由倒也很難反駁,隻能以邊鎮之地凶險,皇上不可涉險的理由進行阻止。
群臣連續兩日輪番上摺子阻止,甚至京營的國公和侯爺等人也開始上摺子請皇上三思而行。一時間,搞得上上下下鬨騰不休。
朱厚照也似乎覺得自己這次的決定犯了眾怒,所有人都上摺子阻止,似乎這件事決定欠妥。於是乎倒也冇有聲音了。他倒也冇有收回成命,隻是之前下令準備的巡邊的兵馬物資的準備活動卻停了下來。
群臣以為皇上應該是偃旗息鼓了。隨行兵馬護衛和物資這些方麵的調動和準備停了,自然不會再有後續。要知道皇上出行必須要有足夠的兵馬護衛而行的。
然而,他們萬萬冇想到的是,朱厚照這次是按捺不住嚮往自由的心情,鐵了心的想要出京遊獵。況且,劉瑾等人在旁嘀嘀咕咕,說什麼皇上乃大明之主,難道連人身自由都冇有麼?怎可受臣子所限製。又說宣府鎮乃大明九邊重鎮之一,有十萬邊軍駐紮防守,地勢險要,長城關隘堅固無比,根本就冇有什麼危險。外庭反應這麼大,說到底便還是想要限製皇上的行動,意圖讓皇上受他們的控製而已。
劉瑾等人這麼一說,整件事便上升到了一個新的高度。那已經不是出不出宮的問題,而是雙方角力,能不能讓對方屈服的問題。
朱厚照本就是一個性格跳脫不肯受拘束的人,當太子的時候便已經百般受限。現在自己當了皇帝,父皇也已經下葬入土,母後更是管不到自己,憋得許久的性子得到了釋放,自不肯低頭屈服。
再加上劉瑾等人的這一番挑撥,又想起兩個月前的朝會上張延齡說的那些話。這一下終於鐵了心我行我素一番。
在這種情形之下,朱厚照決定明修棧道暗度陳倉。表麵上偃旗息鼓,暗地裡卻讓劉瑾做好出宮的準備。
五月十三十四兩日,朱厚照連續兩天臨朝議事,倒是讓外庭官員們頗為不適應。皇上突然勤勉了起來,而且態度居然很誠懇。朝會上解決了好幾件積壓的懸而未決的政務,對內閣票擬的一些奏議也一一批準,客客氣氣的像是轉了性子。
但第三日,宮裡便傳來訊息。皇上身體欠佳,罷朝三日。
文武官員們也並不感到意外,畢竟正常上朝已經是意外,日常罷朝纔是常態。連續兩日上朝之後,皇上顯然是要罷朝幾日的。況且,皇上這幾日冇有再提出巡之事,也冇有拿著這件事大發雷霆,這已經是重大勝利了。
官員們安安心心的等了三天,甚至連劉健李東陽等人的情緒都很好,因為他們看到了皇上其實還是有所忌憚的,文武官員齊上陣還是對他有約束和威懾作用的。那便說明,遲早會扭轉局麵,將事情扭轉到外庭希望的正途上來。
然而,第三天傍晚,從宮中來的一道聖旨像是一道驚雷,將所有官員劈的外焦裡嫩,轟得目瞪口呆。
“朕已於三日前出宮巡邊,朝中政務交由內閣三輔臣並各部官員共同臨時處置。票擬結果送司禮監留存,待朕歸來後一併批閱。朕巡邊之意甚堅,爾等忠君之心朕自瞭然,然邊鎮防務乾係我大明安危,朕豈可因邊鎮凶危便棄之不顧。爾等眾臣不得前來勸諫,違者朕重責之。”
聽到這樣的聖旨,劉健李東陽謝遷等人差點昏了過去。傳旨的是乾清宮中的一名內侍,根據他所言,三天前皇上便將聖旨交給了自己,要自己在三天後前往內閣傳旨。這名內侍不敢違背皇上的話,便等了三天時間。
劉健氣的簡直要吐血,連忙召集眾人商議對策。其他大臣聽到了這個訊息也都是目瞪口呆,麵色煞白。
所有人即刻開始行動,其實也無非是查證事實情形。果然,三天前乾清宮外殿的宮女太監們便再冇見到過皇上的身影,也冇見到過劉瑾張永等人在乾清宮中出入。通過各大城門當晚當值守軍的回憶,三天前的半夜時分,皇宮北城門被錦衣衛南鎮撫司鎮撫建昌候張延齡叫開,說是有要事出城。守城的兵士也冇有什麼懷疑,畢竟是錦衣衛的人手,數量也不多,不過十餘騎而已。都裹得嚴嚴實實,看上去是件保密的事情,也冇有多問。
再經過詳細的查詢,得知在四天前,原東宮禁衛統領,現錦衣衛大漢將軍副統領***率領三百餘名兵士出北城外操練。又有南鎮撫司千戶陳式一和張隱兩人,率兩百餘名南鎮撫司錦衣衛校尉出北城門公乾。
現如今,南鎮撫司鎮撫張延齡和兩百餘名南鎮撫司人手已然數日未歸。***率三百原東宮禁衛人員也數日未歸營。劉瑾張永等人也不見蹤跡。皇上的愛駒名為雪上飛的那匹大白馬也在三天前的那天夜裡被劉瑾命人來牽走,至今未送回馬廄。
這所有的事情統統串聯起來之後,事情已經一目瞭然。
大明朝的皇帝朱厚照在三天前的深夜裡從北門出城跑了!隨行的人馬是原東宮的三百禁衛,外加上南鎮撫司鎮撫張延齡手下的兩百人馬。
他們是算計好的要偷偷溜走的。皇上的上朝以及停止調動物資和護駕兵馬隻是緩兵之計。在出城之前,***和張延齡便將隨行的人馬開出了京城,在城外某處集結等待了。而皇上在三天前的半夜裡帶著劉瑾張永等人,利用張延齡叫開了北城門溜走了。
為了防止大臣們和團營兵馬追趕阻撓,皇上選擇了三天後再讓人向外庭宣旨告知此事。此時此刻,三天已經過去,皇上一行怕是早已在百裡之外,追之不及了。
所有的官員在得知了這所有的情形之後都沉默了。他們中有的已經經曆了幾朝皇帝,見多識廣,經曆豐富。但是他們卻從未遇到過這種情況,經曆過這種事情。皇上居然跟臣子玩這種貓捉老鼠的把戲,居然偷偷的跑出京城去了。這簡直太荒唐了,太荒唐了。
得到訊息的英國公張懋,定國公徐光祚等人也都是目瞪口呆。特彆是徐光祚,得知張延齡協同此事,甚至有可能是慫恿皇上這麼乾的罪魁禍首的時候,當著眾人的麵大罵出聲,氣的手腳發涼。這件事影響之惡劣,甚至帶來的後果之嚴重,將會難以估量。無論如何,張延齡是自己的女婿,若是皇上出了什麼岔子,他定國公府必受牽連無疑。
眾人連夜商討對策。
鑒於皇上偷跑出京,隨身隻有數百人護衛,安全方麵很難保證。有人建議即刻調動京營兵馬前往追趕,無論如何勸回皇上。也有人建議即刻派人飛騎前往宣府以及沿途官府傳信,讓宣府和沿途官府迎駕截留,再不濟也要提供保護。
但這些建議都被否決。因為現在根本不知道皇上是不是前往宣府鎮,之前說的那些話都已經不能完全相信。皇上隨行兵馬人數少,又已經出發了三天,往邊鎮的官道縱橫交錯,北邊群山連綿,也未必能追上皇上一行。而且大張旗鼓的調動兵馬或者通知個州府官員,反而會讓危險增加。因為邊鎮各地韃靼人細作遊蕩,若是被他們得知了這個訊息,後果不堪設想。
幾番權衡之後,最後眾人做出了決定。此訊息密不釋出,以免引起朝野震盪,為細作所知也會增加皇上一行的危險。要做的事京營做好馳援準備,派輕騎前往宣府大同薊州三鎮探尋皇上一行的去向。探明之後即刻通知當地邊鎮守軍,迎駕護駕。
眾人都覺得,這是目前最佳的應對辦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