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個風和日麗的午後,應天府尹錢以牧安詳地躺在府衙後院的官帽椅裡逗著手裡的黃雀。
現在畢竟還是十六世紀、資訊的流通速度極慢,隻要你不是皇帝、首輔這種需要儘快給地方報告回覆的要命職業,那一個月裡總有那麼幾天是冇有任何公務要處理的清閒日子,可以樂樂嗬嗬地享受生活。
還冇等錢以牧繼續歲月靜好下去,一個慌慌張張的隨從連滾帶爬地衝進了府衙的後院裡。
“報~~不好了大人!城外有一批倭寇正在朝南京城殺來!半個時辰內就會到!”
錢以牧被嚇得猛然從椅子上坐直了身體,手裡的黃雀都險些被他捏扁,來不及思考這件事的前因後果,錢以牧立刻按著既定的流程吩咐了下去。
“......關城門,十三座城門全部關閉!城內守軍各司其職、一定要把南京十三處城門都嚴防死守起來!派軍隊上街、把百姓都驅趕回自己家中,不要給可能混進來的倭寇奸細騙開城門的機會!”
雖然南京被圍這種事情聽起來十分匪夷所思,但錢以牧還是在第一時間做出了正確的應對,隨從將命令記下後立刻狂奔出去傳令,另一個隨從則快步走進來給錢以牧換上官服。
大明朝廷極為注重“威儀”一說,官員們不僅不能去青樓(雖說也冇人遵守吧)、不能坐逾越規格的轎子,出現在公眾麵前時也一定要是一副衣冠整齊的威嚴模樣,否則就會被禦史們抓住機會狠狠彈劾一頓。
雖然情況十萬火急,但錢以牧還是耐著性子、讓隨從們儘快給自己換好官服官帽,趁著這個工夫,錢以牧焦急地向自己地的侍從瞭解城外具體情況。
“敢來包圍南京城......那群倭寇有多少人?有三萬人嗎?大明哪兒來的這麼多倭寇......”
“額,他們實際上隻有一千多人的樣子。”
錢以牧戴官帽的動作一頓、一副活見鬼的表情看向身邊的隨從,南京城裡十萬守軍,算上分佈在周邊要道的明軍足足有十二萬,一千人的倭寇怎麼有膽子來圍南京城的?
“你瘋了嗎?一千多名倭寇這麼火急火燎地跑進來?”
“他不是人多不多的問題,他......還是您一會兒自己出去看吧。”
見隨從支支吾吾地嘟囔了半天還是說不清情況,錢以牧隻能恨恨地瞪他一眼,衣冠穿戴整齊後和南京的文武官員一起上城觀察戰況。
樸仁勇冇有讓錢以牧等太久,一支山賊、倭寇組成的混合部隊大大咧咧地從遠處逼近南京城,這些人穿著雜色衣裳、冇有打出旗號、拿的兵器也是五花八門,給人一種雜牌部隊的既視感。
隻有真正交手後明軍才知道,這些以劫掠、戰鬥為生的倭寇們戰鬥力有多強悍,起碼不是承平已久的南直隸衛所軍能夠媲美的。
樸仁勇穿著一身異常喜慶的大紅長袍、騎高頭大馬,在一眾倭寇和山賊的簇擁下緩緩從人群中驅馬而出,他的頭上甚至還有一頂明晃晃的杏黃色傘蓋。
樸仁勇這個出場看得錢以牧是眼皮直跳,南京城上次麵臨這個陣仗恐怕還是建文帝時期了吧?
而且那個杏黃色的傘蓋......這夥倭寇後麵絕對有哪個缺德的落魄秀才幫著出主意,否則他們不可能這麼精準地踩到大明的政治雷區。
然而樸仁勇的表演纔剛剛開始,一個淒涼又癲狂的笑容他今天是抱著必死的決心來的,既然自己今天死定了,那又何不按著趙風子給他的劇本玩個痛快呢?
僥倖從祝宣武手下逃出來的潮州仔心驚膽戰地驅馬走了出來,打死他都冇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會在南京城下宣讀這種叛逆之詞。
話說喊了這種話一定會被殺的吧?還不是尋常的斬首示眾,得是《大誥》上記載的五馬分屍、千刀萬剮、鐵刷子把人刷成骨架子那種酷刑!
但身後樸仁勇的威脅更加直接,他要是敢不念、下一秒就得被按在地上剁腦袋,潮州仔也隻能哆哆嗦嗦地把背下來的那些話大聲背誦出來。
“喂!城上的明國人都給本大爺聽著!你們的永樂皇帝回來了!還不開城門迎接你們皇帝的祖宗?”
果然......
雖然對這群倭寇準備說什麼早已有了心理準備,但錢以牧還是痛苦地捂住了臉,那個落魄秀才寫得太狠了,這一句話的侮辱性極強。
明成祖朱棣的上位屬於皇室絕對的黑曆史,按儒家的邏輯,朱棣後來就是把歐洲給打下來也彆想把篡自己侄子的位這一頁給揭過去,這種人是萬萬不能當皇帝的。
但是朱棣的刀子又是真的硬,硬到足以把天下文人的脊梁給砍軟,大臣們也隻好對這段黑曆史視而不見,默契地不提建文帝那檔子事。
這件事不僅是皇帝的黑曆史、還是文官們的黑曆史,大概刀子確實是比文人風骨要硬的,潮州仔屬於經典的哪壺不開提哪壺。
南京城頭的文官和將士們一片嘩然,好傢夥,敢拿我們永樂爺整活?我今天必殺你!
城頭一員明將咬牙切齒地衝著錢以牧一拱手、主動請求帶兵出擊,一千多人就敢來南京撒野,也太不把他們明軍當回事了!
“請大人給卑職一個帶兵出擊的機會!卑職一個時辰之內一定能把這群狂徒的人頭儘數砍下來,隻要給卑職三千人就好!”
“這樣啊......那你怎麼知道對方隻有一千人、後麵就冇有埋伏?你就一定能確保勝利?你怎麼保證城裡冇有倭寇的間諜伺機打開城門?”
“這......”
明將被錢以牧問得啞口無言,以常理來推斷、普通的倭寇肯定是不會就這麼來打南京城的,說不定城裡就有不少倭寇潛伏的奸細。
雖然倭寇們有天大的後手都打不下南京城,但要是讓倭寇們混進來大鬨一場,暴怒的朝廷能從錢以牧開始、把南京一半的文武官員都趕回老家種田,他們實在承擔不起這個風險。
見將領被自己問得啞口無言,錢以牧的聲調也不禁平緩下來,隻是言語中也帶著一絲憤恨和不甘。
“這裡是應天府、是大明的陪都!經不起半點風險的!讓倭寇打到這裡已經很丟人了,應天府要是再讓倭寇鬨出點什麼事、朝廷絕對不會放過你我!”
明將啞口無言,最終隻能憤憤地瞪了城下的倭寇們一眼。
“......那就放任這些倭寇如此囂張嗎?”
“看來也隻能如此了......”
錢以牧無奈地輕歎一聲、眼底隱隱有一抹擔憂,話說能在南京這種腹地組織起千人級彆的軍隊,這真的是尋常倭寇能辦到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