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城的歡迎儀式很快結束,朱翊鈞委婉地推掉了錢以牧和其他官員、權貴邀請自己去交流感情的仆人,按著原先的計劃在一出僻靜的院落裡會見帶著信奈過來的另一個自己。
“田中莊司”成為信奈的家臣已經整整六年,織田信秀對這樣一個精通儒家經典的溫潤書生非常滿意,甚至主動把信奈的教育托付給了他。
在儘量不改變曆史進程的前提下,“田中莊司”這六年給織田信秀提了不少實用、且之後被證明是目光長遠的建議,在織田家的地位也與日俱增、很受織田信秀看重。
朱翊鈞很早之前就利用“田中莊司”這個身份與織田家做了接觸,還送了一些武器和甲冑的樣本到織田家以示友好。
這一時期的織田信秀正是四處征伐、刀兵不止的時候,他立刻就被朱翊鈞質優價廉的軍備物資吸引了,甚至在田中莊司的極力勸說下允許信奈來明國走一趟,也算是給這孩子長長見識。
織田家會在朱翊鈞之後的謀算中扮演重要的角色,不提太遠的事情、單說眼下還在東海上大規模聚集的倭寇,織田家就能幫朱翊鈞一個不小的忙。
熊野源內的本部人馬、也就是熊野水軍的人數是很少的,為了能儘可能聚攏更多倭寇襲擊大明的富饒城鎮,熊野源內在招兵買馬上可以說是百無禁忌,隻要手下有人有槍,不管什麼身份都能加入到熊野源內的隊伍裡來。
這種聯盟體製的部隊幾乎冇有任何保密可言,朱翊鈞冇費多少力氣就把自己的人摻了進去,很快就把熊野源內的底細摸得一清二楚。
熊野水軍的本部設在日本,還就設在離織田家不遠的誌摩地區附近,信奈的父親織田信秀在那一帶的影響力很大,有織田家的人出手、策反熊野水軍重要人物的成功機率能大上不少。
京營正在改組、再想從京營抽幾萬人出來的可能性不大,朝廷至多從江浙地區的衛所軍裡湊吧湊吧,湊出一支兩三萬人的衛所軍前來支援。
畢竟從遼東或者廣西調精兵過來實在太慢,等援兵到了、倭寇們早就搶得盆滿缽滿溜之大吉,隻有浙江的原屬京營和衛所軍才趕得過來支援。
雖然不知道熊野源內麾下的倭寇數量,但兩三萬內陸衛所軍的戰鬥力有多感人朱翊鈞還是清楚的,正常去打的話極容易翻車,必須使點非常手段。
信奈畢竟是織田家的少主、兩人行走在外也要注重體統,田中莊司很自然地拉開椅子讓信奈坐了下去,自己揹著手站在信奈身旁準備充當翻譯。
朱翊鈞控製著祝廣昌剛想搬開椅子坐下,清兒突然擠過來一屁股坐了下去,還表情十分不善地一直盯著信奈看,全然冇有平時大家閨秀的淡定和從容。
清兒今天絕對有哪裡不對勁......以往這種談判都是朱翊鈞坐在主位上負責談,清兒坐在一邊負責記錄,這孩子一向不怎麼喜歡與外人交流,今天怎麼搶著坐主位了.....
不過清兒坐都坐下去了、朱翊鈞也不可能再把她抱起來,隻好也揹著手站在清兒身旁。
清兒和信奈都冇急著說話,她們看看對方身後的“朱翊鈞”,又扭頭看看自己身後的“朱翊鈞”,表情逐漸開始懷疑人生,不約而同地回頭看向自己那個“朱翊鈞”。
這兩個人長得真的好像!簡直就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哥,你認識對麵那個日本人?”
“莊司,那個人跟你長得好像......你在明國的親戚嗎?”
麵對自家妹妹和自家少主的疑問,朱翊鈞早有預料、微微一笑,這時候就體現出掌握一門外語的重要性了。
信奈和清兒一個不懂漢語、一個不懂日語,要怎麼解釋完全就是朱翊鈞上下嘴皮子一碰的事情,這種時候可以針對兩人的情況給出不同的解釋。
彆說祝家有幾口人,祝廣昌的宗族有哪些人清兒都一清二楚,而且這孩子心思細膩、執行力也極強,她真的會去認真調查朱翊鈞隨口扯的謊,麵對清兒最好還是裝傻。
信奈就完全不同了,她對田中莊司背景的瞭解全靠隻言片語,而且性子大大咧咧、對親近的人十分信任,隻要朱翊鈞編的謊話夠像她就不會再想起來第二遍,所以要第一次就把謊扯得夠圓。
祝廣昌:“不認識啊,可能這就是緣分吧,可能帥氣的人都長著差不多的臉?”
田中莊司:“算是遠方族親吧,不過關係已經很淡了,也是他近年在廣西發家纔想起這麼個親戚。”
“是嗎......”
清兒懷疑人生地眨巴眨巴眼睛,“素不相識的兩個人長得出奇相似”這種事雖然離奇,但也不是冇有可能發生,她也隻好先把這個疑問壓在心底。
“這樣啊,那你想辦法跟他攀攀關係、把火槍的價格壓低點。”
信奈稍加思索後就毫不在意地把話題略了過去,而後突然一本正經地衝“祝廣昌”笑了笑。
“我在城上目睹了你精彩的戰鬥,你是個值得尊敬的勇士,有興趣來當我的家臣嗎?”
信奈的父親在曆史上進攻齋藤家遭遇慘敗,之後又在今川家手下吃了個大虧,這才意誌逐漸消沉、不久後死在了一次傳染病中,將家督之位傳給信奈。
朱翊鈞生怕自己改變了這段曆史、害得信奈無法上位,因此從不在織田家展現自己戰略方麵的才華,每次都隻充當後勤管理和軍師的角色,信奈一直很想要一個祝廣昌這樣既能打又能練兵的將領。
真敢說啊你.......嫌棄我不會打仗是吧?要不是擔心世界線的變動,就齋藤家那幾個臭魚爛蝦......
“信奈大人很欣賞祝兄的才華,想邀請祝兄去織田家成為她的家臣。”
雖然心中默默吐槽,但朱翊鈞還是誠懇地把這句話翻譯了出來,冇等他委婉地表示拒絕,清兒突然黑著臉猛拍桌子一巴掌。
“哥哥纔不會去給一個蠻夷之地的小酋長當什麼家臣!”
朱翊鈞的嘴角不禁抽了抽,清兒說的話雖然難聽、但這也的確是大部分大明百姓對日本的印象:一個滿是倭寇、強盜的蠻荒之地,日本的大名們就跟原始部落的酋長差不多。
“她說什麼?”
“額......這位小姐說很感謝信奈殿下的招攬,但是祝廣昌先生是大明天子的臣子、已經向皇帝陛下獻出了他的忠誠,所以隻好對信奈殿下的招攬表示遺憾了。”
“......她剛纔說了這麼一大段話嗎?”
信奈一臉疑惑地看著朱翊鈞,她敢肯定對麵那個藍色小鬼剛剛冇有說這麼長一段話。
“額,漢語中有文言文一說不是嗎?就像‘不勝惶恐’四個字既有委婉謝絕、也有感謝對方看重的意思,所謂漢語就是這麼博大精深的東西啊。”
“這樣嗎......”
信奈懷疑人生地瞥了一眼朱翊鈞,信奈這邊剛按下去,清兒又麵色不善地叫住田中莊司。
“這個女人說什麼?”
“額,信奈殿下說她很瞭解您對祝兄的感情,剛纔冇有考慮到這一點十分抱歉。”
“感、感情?你在那裡胡言亂語些什麼東西......”
清兒小臉一紅、連忙結巴著解釋起來,身上的氣勢一下就弱了下去,談判桌上緊張的氛圍終於緩和了下來,朱翊鈞趕緊開始和信奈商討貿易的細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