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祝將軍......非得如此才行嗎......”
在黑甲親兵們的攙扶下,朱載堯顫顫巍巍地爬上了一輛被臨時加固增高、四周都是鐵製擋板的馬車。
這輛馬車不是襄王府裡最豪華的一輛,但它足夠寬敞和堅固。
黃花梨的外壁堅硬厚重,足以抵禦大部分的刀劍劈砍和弓弩攢射,明軍的製式火槍也很難射穿。
在裹上厚厚的幾層浸水棉被之後,這輛被臨時改造的戰車對火攻也有了一定的抗性,不至於被人一把火油澆上來直接變成漂移的燃燒棺材。
雖然看上去十分醜陋而滑稽,但它的可靠性是值得相信的,尤其適合朱載堯這種冇有係統練習過任何武藝,隻能憑著一把子力氣揮舞長戈亂刺的門外漢。
朱載堯一身織金團紋補服常服,杏黃色的金絲紋路在火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輝,華麗鮮豔的硃紅色服飾提醒著所有人他藩王的尊貴身份。
除了貼身的內襯、軟甲以外,朱翊鈞冇有讓朱載堯在外麵套任何鎧甲,這讓他在火光下看上去格外顯眼,簡直就像一隻胖乎乎的紅色棕熊。
畢竟朱載堯的戰鬥力完全不隻得期待,朱翊鈞看上的就是朱載堯安福王的身份和在襄陽的人望。
白蓮教留在襄陽的三千守軍裡,很大一部分都是臨時從襄陽拉的青壯。
那些人根本就冇有戰鬥意誌,隻是被白蓮教用暴力和他們的家**迫著趕到戰場上而已。
盤踞襄陽近兩百年的襄王親自帶頭衝鋒,威力不好說,但給人的精神衝擊一定很強,隻要配合著義軍一鼓作氣、把白蓮軍的士氣沖垮就好。
看在自己姑且還需要朱載堯賣命的份上,朱翊鈞笑著安慰了他兩句。
“王爺彆這麼害怕嘛,您現在乘坐戰車、揮舞長戈的樣子很有高貴鄉公的風範。”
“高貴鄉公?”
朱載堯不禁露出一臉文盲的困惑,他猶豫著張張嘴、還是冇好意思追問下去,而是一臉求助地扭頭看向自家女兒。
大明的藩王們都是被當成豬來養的,朱載堯小時候不僅冇有像朱翊鈞一樣接受嚴格的儒家教育,還被文官們有意地與知識隔離開來。
因此雖然朱載堯現在已經三十歲了,但他的大腦皮層仍舊光潔無瑕、冇有一絲受過教育的痕跡。
就連他的眼神都因為冇有受過傳統儒家教育的摧殘,而充滿了純真的光芒,這要是放到幾百年後的現代絕對大有作為。
雖然覺得有些丟人,但朱翊鈴還是貼心地回答了自家父王的疑惑。
“就是魏正元皇帝、魏文帝曹丕的孫子曹髦,他因為不滿司馬家專政、英勇鬥爭而聞名。”
“哦?那這個人很了不起啊?”
朱載堯不禁意外地看了朱翊鈞一眼,似乎冇想到對方能給自己這麼高的評價。
畢竟朱翊鈞對他的態度一直是不假辭色,還滿不在乎地要把一位尊貴的藩王拉上戰車,讓他在士兵的脅持下親自衝鋒陷陣。
就在朱載堯對朱翊鈞生出一絲好感的時候,朱翊鈴終於看不下去了,捂著臉小聲補完了對曹髦的介紹。
“他十九歲那年親自駕駛戰車征討叛軍,當場就被士兵刺死了,是極少見的死於刀劍的天子。”
要不你還是瞧不起本王吧!本王今年才三十歲、還有大把奢靡安樂的人生要享受呢,實在不想今天晚上就成為曆史的一部分啊!
朱載堯的麵容瞬間就扭曲了起來,“高貴鄉公”的典故用在這裡簡直晦氣地離譜,搞得好像他朱載堯今晚就要以身殉國一樣。
“祝將軍要不還是另尋高明吧,本王留在王府裡為諸位擂鼓助威就好......”
朱載堯顫顫巍巍地就想往戰車下麵跳,但站在他身邊的黑甲親兵們又把他扶了上去。
“王爺您就放心吧,我這八名親兵一定會將您好好保護起來,您死了、末將也冇有好果子吃不是?”
感受著肩膀上那幾隻鐵鉗般的大手,再看看朱翊鈞貌似和善、實則斬釘截鐵的笑容,朱載堯知道自己現在已經冇有選擇了。
罷了,隻要本王往這戰車上一坐,燕京的天子就不能看著襄王一脈斷絕,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朱載堯苦笑一聲,不顧身後妻妾和子女的哭喊,頹喪而決然地站在馬車上握緊了手裡的長戈。
將朱載堯這邊安排妥當,剩下的兩名親兵猛地撲在地上朝朱翊鈞磕了兩個響頭,等待著朱翊鈞發出那個必死的命令。
比起麵對朱載堯的勝券在握和冷漠,朱翊鈞現在顯得極為不自然,猶豫了半響才緩緩開口。
“去吧,我會好生照顧你們的老母和妻子,你們的兒子會拜望海最有名的大儒為師。”
兩人端正自己的姿勢、一板一眼地跪在地上朝朱翊鈞用力叩了三個響頭,而後斷然轉身離去。
“就他們兩個,能把襄陽城門給打開嗎?”
清兒在一旁不由擔憂地皺了皺眉頭,隻用兩個人去撬開襄陽的大門、這種事怎麼想怎麼不靠譜。
“我既然做了,就起碼有三成的把握。”
朱翊鈞罕見地冇有跟清兒做過多解釋,而是有些迷茫地低聲呢喃了一句。
雖然他已經見慣了死亡、背叛和犧牲,但被迫犧牲一個忠臣的感覺永遠這麼糟糕。
從祝廣昌還是個走私食鹽的小百戶起,這兩個親兵就一直追隨在他身邊,忠誠、勇敢、機敏、武藝高超,再冇有比他們更合格的親兵了。
今天的夜襲至關重要,一個弄不好、自己和清兒就得埋在襄陽城裡,朱翊鈞實在冇辦法了,這才把兩人派去執行一個必死的任務。
比起朱翊鈞平時自信揮灑的言語,他現在的聲音顯得很遠很遠,甚至帶上了一絲迷茫。
清兒懵懂地看看朱翊鈞,她什麼也冇有說,隻是默默地握住了朱翊鈞空空如也的右手。
感受著掌心傳來的那份柔軟和溫度,朱翊鈞深吸一口氣,很快恢複了往日的淡然和從容。
“必要的犧牲罷了,想要完成偉大的事業、就不能怕犧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