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開運引著朱厚煜來到春緣樓的地窖,這裡平時是用來儲藏美酒的地方,又有特製的鐵門和閂鎖,即便是春緣樓的人也很少到這個地方來。
馮開運蹲在地上、摸了摸一個看上去平平無奇的酒壺,居然從中間把那個酒壺給整個掰開,露出了裡麵的木製拉桿。
馮開運輕推拉桿,陰暗封閉的地窖內傳來齒輪和絞索轉動發出的“哢哢”聲,一處暗道緩緩在兩人麵前呈現。
暗道由磚石鋪就而成,平整圓滑而且異常堅固,即便是朱厚煜這樣的成年人、稍一彎腰就能暢通無阻,很難想象以明代的工藝、民間居然能做到這種地步。
暗道的兩邊每隔兩米就有一盞牛油巨燭、將整個暗道照得亮如白晝。
就在朱厚煜為暗道的設計嘖嘖稱奇時,一陣陰風忽地從暗道深處傳來、將兩側的燭火吹得忽閃忽滅,原本燈火通明的暗道突然變得陰暗森冷起來。
若隱若現的慘叫與哀嚎聲被這陣陰風從暗道深處送出,簡直就像在地獄深處掙紮的怨靈在哀嚎一般,那陣聲響縈繞在他耳邊久久不願散開。
即便以朱厚煜的見識和膽色、此時也不禁駭得麵色發白,他的背後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被冷汗浸濕,心有餘悸地看向身旁的馮開運。
“這裡麵到底有些什麼?看上去怎地這樣晦氣......”
馮開運倒是神色如常,再醜惡恐怖的景象、見多了都會習以為常的,他在心裡鄙視了一番朱厚煜的大驚小怪,麵色仍舊是一副笑嗬嗬的謙恭模樣。
“這裡隔一段時間就會出一些怪事,習慣了就好。請繼續跟我來吧。”
走過狹長的地道、視野突然變得開闊起來,這春緣樓後院的底下居然被整個掏空,變成了類似大型地牢的設施。
地牢內部被十幾個小型房間分開,每個房間都用厚重封閉的鐵門密閉起來,除了一些極小的通風口便再冇有多餘的裝飾。
不知是否與設計者的刻意為之有關,這些通風口前都是潮濕發臭的牆麵,而且刻意避開了光線。
這樣牢房內部就永遠見不到光亮、連燭火都不可能,這對人的**和精神都是一種極大的折磨,普通人要不了多久就會出現輕微的精神疾病。
在這種牢房待的時間久了,身體會被江南的濕熱之氣侵蝕,輕則落下一輩子的病根、重則直接不明不白地死在監牢之中。
這類狀況在大明有一種統一的稱呼:瘐死。
指的是犯人在關押期間、因為身體問題死在了大牢裡,這種現象在大明屢見不鮮,刑部的題本上每年都會出現上千次這樣的字眼。
其實說白了就是不明不白地死在了大牢裡,要麼是官員刻意為之、要麼是刑部懶得去覈查死因了,就通通以瘐死作為理由報上來。
大明的司法體係雖然稱得上完善,但落實到地方上就堪稱一塌糊塗,大部分地區那是一點法治的成分都冇有、初於徹徹底底的人治狀態,治安狀況完全取決於地方官的良心。
地方官想誣陷一個人、在中央做成鐵案確實很難,那需要大筆的人情和銀子,還很容易把自己的把柄送給政敵。
但如果對象是一個無權無勢的平民、那事情就簡單地多了,直接以辦案為名把人捉到班房裡、說什麼都不放人也不查案就行了。
以大明衙役的平均素質,犯人被敲骨吸髓、最後不明不白地死在班房裡隻是時間問題。
鳳陽當年就出現過類似的事件,刑部覺得一起案件證據不足,把知府的審理結果打了回去,計劃秋後處決的四人當場釋放。
知府勃然大怒,以查案為理由、把刑部剛剛釋放的四個人又捉了回來,逼得他們在菜市口站了整整三天的枷,活活把四個人全都站死,完事了才報一個“瘐死”糊弄糊弄。
這種惡**件立刻引得閣老們雷霆震怒,內閣直接下派禦史和欽差詳查,那個知府也冇什麼遮掩的意思,十分坦然地承認了自己的罪行。
這起事件最後的處理結果十分滑稽,因為參與審案的官員都認為:知府把人捉回來是符合流程的,不能因此處罰他、連申斥都不行。
至於那四個人被站枷站死?底下的衙役胡作非為罷了、跟知府有什麼關係?
誰做的惡就罰誰,那幾個動手的衙役斬立決,知府嘛......寫份檢討意思意思就好了。
左右不過死了四個泥腿子而已嘛,大家何必因為這個撕破了顏麵呢?都是士大夫,做事體麪點。
大明民間的亂象大概就到了這種程度,朱厚煜翻看卷宗時忍不住苦笑幾聲,朝廷**到這種地步,他這個皇帝居然還冇被憤怒的農民軍拽下去砍腦袋。
朱厚煜閒來無事時,曾經翻閱過錦衣衛的卷宗來滿足自己的獵奇心理,這種設計就算在錦衣衛眼中也是缺了大德,不是天子恨之入骨的要犯、絕不會有這種待遇,冇想到這種設計今天能在民間見到。
朱厚煜好奇地扒在通風口往裡麵看了一眼,一副足以令他終身難忘的地獄景象映入眼簾。
他不知道應該怎麼去形容眼前的場景,隻粗略地掃了一眼,朱厚煜便逃也似地奔到一邊扶著牆乾嘔起來,歇了許久才緩過一口氣。
“我剛剛看到的......是我想象中的東西嗎?”
“不出意外的話應該是的,這種程度對您來說太重口味了?沒關係,裡麵還有不同的玩法。”
“所以,你是知道這裡發生了什麼的。”
“自然,這裡‘貨物’的來源和清潔就是小人在負責,小人有十分充足的經驗。”
馮開運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地挺起胸膛,朱厚煜定定地看了他一眼,轉身走向地牢最深處的那個房間。
燈影綽綽之下,肥虎扭動著他肥碩的身軀拚命揮舞皮鞭,皮鞭雨點一樣落在一塊肉上、發出清脆的聲響,那就是朱厚煜此行的目標。
朱厚煜本來還在思考要不要留這二人一條命,現在看來不用想了,他們皆有取死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