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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毛君誠

隨著朝堂上對偃州事件的爭論不休,時間很快就來到了冬季,各地的舉人也陸陸續續地趕到了京城尋找旅店租住,為一個月後的會試做準備。

“少爺,這麼冷的天您還出去遊學啊?咱們回客棧抱著火爐看看書多好......”

“老是看書會把人看傻的!偶爾就應該出來走走,看看這市井百態,茗煙你也出來長長見識。”

年輕俊秀的書生懷裡抱著一摞新書、好奇地走在燕京街頭左看右看,他的小廝茗煙揹著書簍跟在他身後一臉苦相,很不情願地看著自家少爺。

說好的就是出來買兩本新書,結果少爺走著走著又拐到這南城來了,這南城有什麼好看的?除了吵吵喳喳的戲園子就是商鋪、耍把式賣藝的,哪兒是讀書人該來的地方。

與其他從外地趕過來參加科考的書生不同,毛君誠從不去茶樓、青樓這種繁華清雅,適合讀書人和附庸風雅的權貴子弟高談闊論的地方。

他偏愛到一個城市最繁華熱鬨的街頭,去觀察這個城市普通市民的精神狀態和生活情況,他早年遊曆四方拜師求學、自然風光都看遍了,而今唯一在意的就是當地的人文特色。

作為大明的政治中心,燕京天然地吸引了天下各地的權貴商旅、甚至還包括海外朝貢國的商隊,再加上長達百年的安定繁榮,燕京市民的精神麵貌也遠好過其他地方的百姓。

毛君誠在街頭看得是兩眼放光,忍不住對身後的茗煙慨歎一聲。

“不愧是燕京帝都、天子腳下啊,你看這走在街上的百姓都活得麵色紅潤步伐輕快,這纔是好地方呢!”

茗煙把臉側到一邊撇撇嘴角,他不像毛君誠讀過那麼多書和文章,對天子腳下充滿了不切實際的嚮往和期待,茗煙戳戳毛君誠,把他的視線引向街道旁的一個巷子裡。

“您往那兒看看,那也是燕京的好地方。”

繁忙熱鬨的街道旁,綢緞鋪子的老闆為了不要讓隔壁酒樓的氣味沾到自己的寶貝絲綢上,特意在兩家店鋪中間留了一條汙水橫流的小巷子。

在那個逼仄陰暗的角落裡,一個隻能隱約看出人形的生物靜靜地癱坐在地上,眼冒紅光的餓犬不住撕咬著他身上僅存的鮮肉,路旁的行人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冇有一個人停下來多看一眼。

“這大明的人這麼多,天底下哪兒都有窮死餓死的,其實燕京帝都跟瓊州遠惡都一個樣,我要不是運氣夠好遇到了少爺您,我就是住在燕京也得往那個角落裡一躺等死,哪有什麼人人都不捱餓的地方啊。”

毛君誠被茗煙懟得無話可說,他不知怎得想起了一句西夷傳過來的諺語:哪怕是像君士坦丁、巴黎、大馬士革這樣偉大繁榮的都市,離近了看,那些無人問津的陋巷裡也滿是凍餓而死的乞丐和啃食屍體的野狗。

他張張嘴想說些什麼,為自己心中完美無瑕的燕京城做一些辯護,可最後什麼都冇說出來,隻是掃興地衝茗煙揮了揮手。

“......這市井人文看夠了,回客棧唸書吧。”

“少爺,咱們今天換條道走吧,那邊兒開了家烤鴨店、東西做得特彆好吃......”

毛君誠抬腿欲走、茗煙卻一把將他拉住了,還反常地把他往更遠的那條道上拉,弄得毛君誠一臉莫名其妙。

“你說什麼呢?烤鴨店明明在......因為那個人嗎?”

毛君誠朝他們原本的前進方向上看了一眼,立刻就明白了茗煙在顧慮什麼:一個衣衫襤褸的老婦人小心翼翼地詢問著每個過路的人,似乎在向他人尋求幫助。

然而冇有一個路人願意搭理她,他們隻是敷衍地點點頭就匆匆離去,每個人都還有自己的事情要忙,況且和這樣一個奇怪的老婦人扯上關係既冇有好處,還可能給自己惹來麻煩。

茗煙在毛君誠正義的譴責眼神下不禁有些羞愧,雖然頭低了下去,但他還是挺起胸膛繼續嘴硬。

“您是個穿綢緞衣裳的書生,長得又是一副斯斯文文好說話的模樣,過去了準被那個瘋婆子纏上!咱們在這燕京人生地不熟的,萬一出了事都冇處說理去!”

“讀了書不就應該替不識字的人說理嗎?不然那些聖人之言就都被讀到了狗肚子裡!”

毛君誠甩開茗煙拉著自己的手大踏步走了過去,茗煙也隻好一臉絕望地跟在後麵,他家少爺哪裡都好,就是愛管閒事這個毛病一直管不過來。

見一個氣宇軒昂的年輕書生快步朝自己走來,那個衣衫襤褸的老婦人不知怎地有些畏懼,然而她剛想轉身離去,毛君誠已經走上前來朝她拱手一禮。

“老人家,我見你在這裡徘徊許久了,有什麼晚生可以幫到你的嗎?”

“我可警告你,彆看我們家少爺年輕麵善就覺得他好欺負,我們家少爺可是貨真價實的舉人老爺!”

老婦人還在猶豫著怎麼應答的時候,茗煙突然凶神惡煞從一旁竄出來警告了她一句。

舉人老爺......可惜這麼顯赫的人物已經超出了老婦人的認知範圍,她完全冇有意識到站在她麵前的究竟是何等厲害的人物,反而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抓住了毛君誠的袖子。

“他既然叫你舉人老爺,那你一定是讀過很多書的才子吧?請問你知道那個......就是皇上的官兒們在哪判那些惡人嗎?”

“這......您說的應該是刑部吧?刑部的官員們都在午門內辦公,不過五城兵馬司就離這不遠,他們應該能代為轉達。用腳走的話恐怕還有些距離,茗煙,去幫老人家雇一頂轎子來。”

毛君誠不著痕跡地瞥了一眼老婦人,她的布鞋早已經被穿得破爛不堪,上麵還沾著許多可疑的暗紅色凝結物和泥塊,毛君誠疑心那些是腳底被磨出的鮮血。

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毛君誠的出身本就不差,年紀輕輕中了舉人之後更是完全冇考慮過銀子的事,平日裡就常做仗義疏財的事情,也不差眼前這一件了。

茗煙嘟嘟囔囔地去旁邊的轎行雇轎子,老婦人連忙想跑過去拉住他。

“轎子就不用了!老身付不起雇轎子的錢,都從偃州走到這兒來了,也不差這幾步路。”

“你是硬生生走過來的......”

毛君誠不由倒吸一口冷氣,從偃州城一路走到燕京......他完全不能想象這究竟是怎樣一件壯舉。

連天子的快馬都要近一個月的時間才能從燕京趕到偃州,眼前這個老婦人年逾五十,沿途也冇有可以落腳的驛站和旅館,到底是怎樣的信念才支撐著她從偃州一路走到這裡來的。

在毛君誠表示會自掏腰包雇轎子送她去五城兵馬司之後,老婦人感激得熱淚盈眶、連連朝他鞠躬道謝,甚至還想給他下跪磕頭,嚇得毛君誠連忙側過身去把她扶了起來。

“這......我不過是幫了您一個小忙而已,這樣小生是要折壽的!千萬不要這樣!”

茗煙雇完轎子趕了回來,見到此情此景忍不住譏諷一句。

“嗬,她一個不知哪來的邋遢老婆子、還操著口江浙那邊的方言,看上去要多詭異有多詭異,也就是少爺您心善......”

老婦人沉默地把頭低了下去、算是默認了茗煙的說法,毛君誠狠狠瞪了茗煙一眼,讓他把後麵更難聽的話給嚥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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