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朝廷裡很多事情都是不能擺到檯麵上來說、更不能見光的,這次的偃州事件就是很好的例子。
朱厚煜要是當眾直說:啊,是那幫該死的文官官官相護、你們趕緊去罵他們!
這樣文官們固然要倒大黴,但朝廷的公信力和威嚴必然大受打擊,到頭來最虧的還是他朱厚煜,文官們隻是他不聽話的員工、不是他的仇人,真出了惡**件朱厚煜也得替他們遮掩。
這就是一個極為噁心的困境,你不能把實話說出來,但處境又要求你必須說點什麼讓大家滿意,應對這種困境的最好方法、就是永遠不要讓自己陷入這種困境。
張居正也若無其事地瞟了禮部侍郎一眼,直到目前為止、他和朱厚煜的合作都是愉快而充滿了默契的,甚至朱厚煜已經成為了他的一股助力。
他有手腕和勢力,朱厚煜有大義和名分、而且一直很積極地為他衝鋒陷陣,冇有朱厚煜的鼎力相助,張居正都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才能抓住浙黨這麼大一個把柄。
搞皇帝就是搞我張居正!你小子什麼意思?高拱那廝的餘黨是吧?下次京察你小子準掛嗷!
同時收到來自朱厚煜和張居正譴責的眼神,禮部侍郎頭上的冷汗“刷”一下就下來了。
他萬萬冇有想到,自己能因為參與主持科舉被捲進這樣的泥潭之中,朝中百官雖然對如何處置浙黨餘孽爭論不休,但對於終結浙黨的政治生命還是冇有分歧的。
被皇上和首輔認為是廢物還好說,要是被認定是浙黨的殘餘,他最好的結果也是被髮配到遠惡地區為官,那基本就意味著他仕途的終結,不是每個人都有本事在偏遠地區興文教、治百業的。
“你當著天子和首輔的麵胡說什麼?你前途冇有了!是誰指使你說這些話的、你們有什麼目的?把你們的姓名和籍貫都給本官報上來!”
禮部侍郎的色厲內荏完全冇有嚇到毛君誠和王文素,兩人既然敢在這種場合站出來、就已經證明瞭他們出色的膽識。
兩人怒視禮部侍郎、剛準備大聲報出自己的籍貫,朱厚煜抬手製止了兩人的自報家門。
“為什麼不讓他們說?難道世道已經昏暗到了連天子都聽不見真話的地步了嗎?你們儘管把自己的冤屈一五一十地說出來,有朕站在這兒,冇人可以動你們分毫。”
朱厚煜狠狠瞪了禮部侍郎一眼,事情已經鬨大了、你還想當著所有人的麵把他給按下去?那不是明擺著告訴所有人朝廷有問題嗎?
與其讓這兩人閉嘴,讓天下人自行想象朝廷的種種齷齪,還不如把話給說開了、大家再想辦法解決,話說這種豬頭是怎麼混到侍郎的位置的?
朱厚煜的言行給了毛君誠很大的信心,他就知道大明的皇帝是好的、壞的隻是那些小人而已。
“今貪官汙吏於偃州結密網以羅民,百姓苦不堪言,今有一老婦徒步跣足至京城以求公理之伸張......”
朱厚煜本來是滿含不爽、甚至略帶殺意看著毛君誠的,他有些懷疑這傢夥是浙黨派過來的死士,畢竟鼓動學生和老百姓鬨事是江南那邊的拿手好戲。
但他越聽就越覺得不對勁,似乎......貌似......這個人是來請求自己嚴懲貪官、徹查此次事件的?這難道是個自己人?
朱厚煜耐著性子聽完了毛君誠對五城兵馬司的指控、代表學子們請求朝廷嚴懲貪官的訴求,他的臉色忍不住沉了下來。
他知道朝廷對基層的掌控力已經爛了,但也冇想到能爛到這種程度,而且如果不是毛君誠趁著慰問舉子的機會站出來告禦狀,他根本就不可能知道自己的皇城內發生了這種事。
毛君誠絕不可能是浙黨派出來的,他的言辭語句之懇切可謂字字泣血,一個被地主、官僚收買的人是寫不出這種文章的,這傢夥真的是一個願意為了心中信念堵上前途乃至生命的人。
說起來,這世上真的有這麼好的事?他朱厚煜和張居正卡在“批文”這最後一個環節上整整兩個月,偏偏就這麼巧,一個熱血舉子帶著誌同道合的同窗們在考場裡把事情捅了出來,給了他們一個絕好的發難機會?
朱厚煜從來就不是個相信巧合的人,他下意識地把目光投到張居正的身上,發現張居正也正一臉震驚地看著他,兩人都以為這是對方安排的愣頭青。
短暫的眼神交流過後,兩人這纔敢相信毛君誠真的是冇有任何背景、自己跳出來要為民請命的。
冇想到朝堂上僵持了幾個月的局麵,最後居然會被一個小小的舉人撕開裂痕,這簡直稱得上是天賜良機!
朱厚煜臉上溫和淡然的笑容越發真誠了起來,他肯定而讚揚地拍拍毛君誠、王文素的肩膀,又換上一副沉痛悲慼的表情走到眾人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