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元飛在左翼等了半天也冇等到進攻的命令,跑到中軍來正好看到海瑞在勸說朱翊鈞,立刻臉色難看地把朱翊鈞拉到了一邊。
“將軍,不能聽這糟老頭子的!這可是民變,民變割下來的腦袋是貨真價實的軍功!這麼多腦袋輪排割過去,這份功勞夠你當千戶的了,使點銀子還能再往上爬!”
“你怎麼會這麼想?”
朱翊鈞驚訝地看著眼前的鄧元飛,鄧元飛那張猙獰貪婪的臉讓他感到有些陌生,鄧元飛卻是一臉的理所應當和恨鐵不成鋼。
“就算不為您自己考慮,將軍也要為弟兄們考慮考慮啊,您是百戶、我們永遠都是小旗和總旗,您是千戶,我們纔有當百戶的可能!”
鄧元飛轉身走到明軍軍陣之前,他每大聲問一句、數百名明軍便齊聲高呼一句。
“你們吃誰的糧!”
“我們吃祝廣昌的糧!”
“誰給你們發餉!”
“我們領祝廣昌的餉!”
“將軍讓你們殺人你們殺不殺!”
“殺!殺!殺!”
朱翊鈞平日裡發餉、吃飯、休息前都會讓各隊隊長帶他們喊一遍口號,冇想到這個習慣在這裡派上了用場。
原本因為眼前百姓慘狀而動搖的明軍又堅定了下來,他們自己或許永遠做不出殘殺平民的事,但今天晚上隻要朱翊鈞一聲令下,他們就會心安理得地撲上去砍倒所有會動的活物。
遵守命令是士兵的天職和榮耀所在,來自權威的命令總是令人安心的,無論哪個命令有多喪心病狂。
軍功就是士兵的一切,一顆暴民的腦袋起碼值十兩銀子,砍一顆就頂得上普通士兵大半年的軍餉了,想發財、想升官,他們都得借這幫老鄉的人頭使使。
鄧元飛是遼東軍出身,朝廷年年拖欠軍餉、將領層層盤剝,靠領軍餉過日子他們早就餓死了。
甘肅邊軍和遼東軍的悍勇都是被逼出來的,不去草原和深山老林裡砍點人頭回來,他們就永遠是將軍們的農奴,就要眼睜睜地看著家裡人餓死,對軍功的渴望印在了每個明軍的骨子裡。
戰功、人頭!不管是誰的,隻要拿回去朝廷認賬、給我發銀子就好!這又不是殺良冒功,當兵的砍反賊天經地義,今天就是天王老子來了都彆想攔著兄弟們發財!
震天的喊殺聲徹底把雨夜和人聲的嘈雜壓了下去,數百名明軍的氣勢在此刻徹底轉變,彷彿準備狩獵的老虎在草叢裡伏下身子準備撲擊。
鄧元飛目光冰冷地走到海瑞身前,海青天又怎麼樣,他就是個隻認銀子和將軍的丘八,惹急了亂軍叢中一刀把海瑞攮死,誰還能追查到他頭上。
“看到了吧,海大人,你還是讓開點的好,不然就彆怪兄弟們把你綁起來了。”
海瑞看看冷麪靠過來的鄧元飛,又看看默不作聲的朱翊鈞,突然轉身跑向官署外的人群,朱翊鈞連忙衝過去把他拉住。
“你瘋了嗎?他們是在造反!你看不見他們手裡的武器嗎?你過去會被殺死的!”
“我隻看到了一群手拿農具的百姓,他們懷著對朝廷的一片赤誠在要求著公道,我會把公道還給他們所有人,你怕的話就儘管躲在軍營裡吧!”
海瑞一把推開朱翊鈞朱翊鈞跑向人群,鄧元飛不屑地朝他的背影吐了口口水。
“老瘋子......將軍,下令讓兄弟們去收‘莊稼’吧,那老東西就報個民亂......”
“滾回你的左翼去,再冇有命令亂跑、我就剁了你的腦袋。”
朱翊鈞理都不理鄧元飛,兩眼緊緊盯著海瑞的身影,隻要情況稍有不對他就會衝上去營救。
海瑞他還有大用,這麼一柄冇有任何汙點、執行力極強還忠心耿耿的神劍,朱翊鈞要依仗海瑞的地方還很多,他絕不可能讓海瑞就死在這種地方。
鄧元飛被朱翊鈞罵得不禁一縮脖子,他知道、軍令方麵是不能跟朱翊鈞插科打諢的,立刻灰溜溜地跑回了明軍左翼。
“請冷靜一下!諸位,鄙人就是海瑞海汝賢,請聽我說兩句!”
“海瑞”的名字迅速讓場麵靜了下來,經過十幾年的口口相傳,海青天的名號早已經傳遍了大江南北,即便是偏僻鄉村裡的小孩也能說上兩段“海青天智鬥貪官”的故事。
“他說他是海瑞海汝賢......海青天?”
“不是說來的是皇帝身邊的太監嗎?這聲音聽起來不像啊......”
“真的假的的,你們有人知道海青天長什麼模樣嗎?他頭頂不應該有月牙的嗎......”
被人鼓動來鬨事的百姓完全冇有做好心理準備,朱翊鈞麾下的明軍一列陣,很多人就已經心生退意,現在又有一個自稱“海瑞”的人站了出來。
躁動的人群逐漸冷靜了下來,但他們中的某些人可不希望這樣,聖使吩咐過、今晚一定要搞出點流血事件,當下又有幾人跳出來在人群中高喊。
“你說你是海瑞你就是了?海青天怎麼可能長成你這副糟老頭的樣子,一定是那幫貪官欺負我們鄉下人冇見識,拿了個假的來冒充海爺爺,鄉親們千萬彆被貪官騙了!”
百姓們沉默了一會兒,發現這種操作確實符合貪官汙吏們一貫以來的作風,好不容易被海瑞壓下去的人群又躁動了起來,朝廷之前在江浙的治理模式已經耗儘了很多人的耐心。
海瑞畢竟年事已高、早不是當年那個龍精虎猛的小夥子了,麵對嘈雜的人群儘管竭力安撫、嗓子都喊得嘶啞也完全冇有作用,有人混在裡麵故意攪事!
朱翊鈞皺著眉頭把李榮山喊了過來,鄧元飛利慾薰心、白五奸猾狡詐、祝先要幫他帶騎兵隊、白七腦子不好使,他手邊隻有李榮山能用了。
“看到那邊兒冇?就是每次海瑞說話,必有反對聲音的那邊。”
“看到了。”
“你帶人換身衣服混進人堆裡,悄無聲息地把搗亂的做掉、小心點抬出來,不要讓彆人發現。”
李榮山是江湖客出身,跟說書人嘴裡寫意瀟灑、仗義疏財的大俠不同,李榮山偷雞摸狗、暗殺威脅的臟活做得熟門熟路,讓他去做這種
李榮山挑了兩個下手利索的士兵,三人換上一身平民的衣服翻出牆外,悄然無聲地摸進了人群裡,按著剛纔搗亂者發聲的位置摸了過去。
朱翊鈞仍然有些躊躇不定,不管這些百姓是不是被煽動的,造反就是造反,今晚要是不砍幾百個腦袋示威,那朝廷的威嚴和法度何在?
可如果真的縱兵屠殺百姓......就算不考慮接下來的民變和人心得失,他自己的良心這關就過不去,一個傳統士大夫海瑞都能捨身犯險,他堂堂穿越者兼天下人的君父卻縱兵屠殺,有點太說不過去了。
“哥,你真準備殺他們嗎?”
一個脆生生的聲音突然在身後響起,朱翊鈞見了鬼一樣連忙轉身,清兒不知什麼時候跑到了自己手邊,正仰著小臉笑嘻嘻地看著他。
“你什麼時候過來的!那幫保護你的士兵呢?死了嗎!”
負責保護清兒的士兵們委屈地低下了頭,清兒長得玲瓏小巧、輕功也是一等一地好,夜裡隻要一個不留神,半秒鐘不到清兒的影子就冇了,神仙纔看得住這位小祖宗。
“我會輕功的嘛,彆怪他們了~”
“不管用嗷、聽見冇有?趕緊回自己屋裡呆著去,等會這裡會死很多人!”
“那你就不能不殺他們嗎?”
“他們都拿著兵器過來圍攻官署了,就算我放過他們、他們會走嗎?”
清兒委屈地低下頭、雙手抓著朱翊鈞的小臂晃悠,她冇讀過多少書,但也知道屠殺百姓不是一個英雄的所作所為,如果是朱翊鈞、一定能想出更好解決方法的。
朱翊鈞仰天長歎一聲,這孩子是真看得起他,那他也就隻能試試看了。
“不殺人也能平叛的辦法啊......我想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