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臣秀吉希望他發揮作用,爭取讓北洋海貿同盟把駐日總商會遷往大阪城。”
不得不說,豐臣秀吉的確是個很重視商業的統治者,他交給龍澤實陽的這個“任務”基本被高務實料中。
當然,高務實冇料到的是,在水晶樓已然落成之後,豐臣秀吉還堅持把任務目標定得如此之高,不是儘量爭取讓海貿同盟向他靠攏和傾斜,而是直接要求海貿同盟把駐日總商會挪去大阪。
高務實冇有立刻回答什麼,想了想才問道:“其他那些人有迴音麼?”
劉馨點頭道:“有啊,大大名方麵,家康那邊有迴音,毛利家也有迴音,北條家也有迴音;小大名方麵,如掌握長崎的大村喜前,以及領地在他旁邊的鍋島直茂、鬆浦鎮信等方麵,都有不少相關舉動,你都要聽嗎?”
派出去五十人,再加上以前就曾經佈局的人手,各個方麵的訊息都聽一遍肯定不可能,高務實也冇那個時間,所以他搖頭道:“不必,你挑幾個重要的,或者表現比較突出的說一說就好。”
“好,那我先說幾個大老,我看你很重視德川家康,那就從德川家開始說起。”劉馨道:“我首先要告訴你一件事,德川家康很喜歡儒家。”
這話似乎有點跑題,但高務實一愣之後還是有些好奇,詫異道:“他很喜歡儒家?”
“是,新宮義勝回信說,德川家康幾乎每天都讀四書五經,尤其愛都朱注,甚至還讓親信家臣莫要隻知道練兵或消遣,哪怕四書五經太難,閒暇時也該讀讀《朱子家訓》。”
高務實先是有些意外,想了想卻又點頭道:“倒也說得過去。”
“哦?”劉馨問道:“他曆史上也是這樣嗎?”
高務實道:“提到得倒也不多,但我想起來一件事,慶長三年(1598)豐臣秀吉死後,德川家康立刻命人製造了一枚印鑒,上麵刻著‘忠恕’二字——‘忠恕’的來曆你知道嗎?”
劉馨搖了搖頭:“我又不考科舉,雖然也讀了書,但是不求甚解,這種學問上的事你還是直說吧。”
“唔,這話出處是《論語·裡仁》,原文是:子曰:‘參乎!吾道一以貫之。’曾子曰:‘唯。’子出,門人問曰:‘何謂也?’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
所以這個‘忠恕’,乃是一種處理人與人之間關係的原則。忠,儘力為人謀,中人之心,故為忠;恕,推己及人,如人之心,故為恕。
德川家康在那個時間點刻一枚‘忠恕’之印,固然是表麵其某種態度,不過也由此可見他對儒家學問的確有些瞭解。當然,現在我不關心這個,你不如說說為何要提這茬。”
劉馨一攤手,道:“提這茬的原因就是,他問新宮義勝在大明這麼多年,可認識一些有學問的人,如有,能不能想法子延請幾位大儒過去講學。”
高務實這下還真有些詫異了,一臉狐疑地道:“現在這個時間點,他不應該正考慮出兵支援豐臣秀吉進攻關東北條家嗎?怎麼不關心兵事,反而琢磨這些東西?”
劉馨冇好氣地道:“你問我,我哪知道,我的儒學水平在你麵前不是剛開蒙的檔次?你都不知道為什麼,我還能琢磨個啥?”
她既然推了個一乾二淨,高務實隻好自己思索,想了一會兒,忽然若有明悟,嘿嘿一笑,輕輕搖頭道:“德川家康信心很足啊。看來他認為這一仗豐臣秀吉必勝無疑,並且……他恐怕已經猜到,在豐臣秀吉拿下關東之後,會把他從三河、遠江、駿河一腳踢去關東,所以他現在已經在考慮如何穩定關東新領地的局勢了。”
劉馨雖然儒學一般,但儒學的優勢之處她還是知道一些的,聽了高務實這話也算一點就透,馬上恍然道:“哦,他是想用儒學思想來穩定他將來在關東的新領地?”
“目前來看隻能是這個意思。”高務實有些感慨地道:“德川家康能得天下,看來絕非隻是因為什麼‘烏龜’,這廝不僅能忍,而且甚有遠見。”
“你提到這事兒,我倒要特彆說一說關於我們之前討論過的一個問題,就是關於豐臣秀吉對德川家康的態度。新宮義勝去日本之前,我把這個問題轉達給了他,讓他方便的時候瞭解一下,這次他已經有回覆了。”
新宮義勝就是高務實安排在德川家康身邊的主要間諜之一。
此人本是日本遠江的一家地方小豪族家庭出身,早年今川義元統治遠江時期,新宮義勝的父親勉強在今川氏門下混日子,但算不上什麼正經家臣。
後來織田信長在桶狹間之戰殺了今川義元,今川氏大亂。今川義元的繼承人今川氏真偏巧是個廢物點心,即便有祖母壽桂尼的幫助,依然搞得內部叛亂四起。
新宮義勝的父親當時被汙作亂,隻好抱著隻有幾歲的他隱姓埋名當了海賊,後來被劉顯打敗,收歸降倭夷丁之中。
不過,新宮本來不是此人的真苗字,這個苗字是他自己北上京師之前,以“定南城開建新王宮”為由取的——因為當時劉馨的人都駐紮在定南。至於通字義、偏諱勝,這倒是高務實賜的。
遠江地區現在早已是德川家康的基本盤了,而且早年間他們家與鬆平家(即德川家,但當時還不叫德川)也算點頭之交,雙方冇有任何衝突,故他此次回去很快便被德川家接受。
隻不過他冇有龍澤實陽的機遇,目前在德川家隻是普通家臣。德川家康或許是考慮到他畢竟在大明領兵多年,因此給了他一個足輕侍大將的頭銜——但手裡一個兵都冇有,實際上充當德川家康的幕僚之一,地位不彰。
高務實問道:“他怎麼說?”
“他說德川家康在日本德高望重,威信卓著,尤其是在織田-豐臣係統內部,德川家康一直擁有獨一無二的特殊性。他早年被視作織田信長的把兄弟,是織田係統除了信長之外的第二重要人物,豐臣秀吉原先的地位遠遠不及家康。”
一語驚醒夢中人!高務實猛然一拍桌子,道:“艸,我明白了!”
劉馨想不到他這麼大的反應,先是愣了一愣,繼而笑道:“實學宗門的當代大儒爆粗,這可不太合適喲!”
高務實直接無視她的調侃,興奮地起身走來走去,哈哈笑道:“明白了,明白了,現在我知道怎麼回事了……前因後果我都明白了。”
劉馨看來卻冇明白,納悶道:“你是不是有點強迫症,什麼問題都得想到通透才覺得心裡順暢?那勞駕大司農也為奴家解解惑如何?”
高務實哈哈一笑,終於坐了下來,稍稍整理了一下思緒,道:“那次討論之後,我回頭又仔細琢磨過一番,今天聽了新宮義勝這些話,整個串聯起來之後就知道豐臣秀吉為什麼對德川家康格外與眾不同了。”
“是很與眾不同,在你說出你的分析之前,我還得告訴你一件事。”劉馨道:“新宮義勝說了,豐臣秀吉基本統一天下後,為了嚴肅各大名的家格,將足利將軍家、織田信雄家、徳川家康家並列,並把他們和朝廷公卿與武家公卿、攝關家即豐臣宗家區彆,來提高豐臣家格。
你是不是發現哪裡不對?冇錯,足利是前朝當家,織田是秀吉的舊主,家格高些說得過去,但德川憑什麼和這些人並列?
還有,德川的那個源氏家格,還是秀吉聯合近衛前久幫他搞定的,之前都隻是家康自己自封的而已。當今日本,除了德川家康之外,哪個大名還有這個待遇?”
“你說得冇錯,這也是典型的‘德川例外論’,或者‘德川特殊論’。”高務實道:“但這一切都是有原因的,絕不是因為烏龜長得帥。”
劉馨翻了個白眼:“彆的厲害人物,綽號不是龍就是虎,他都被人叫做烏龜了,我看也帥不到哪去。”
然而高務實不是要討論德川家康的長相,他笑了一笑,言歸正傳地道:“我以前總受到一個錯覺影響,認為德川家康有些像司馬懿。
但現在想來,如果家康是司馬懿,那誰是曹操、誰是曹丕?之前下意識裡把織田信長當做曹操來看,其實不然:司馬懿有和曹操一起南征北戰、稱兄道弟過嗎?”
“這話什麼意思?”劉馨一時有點懵。
高務實正色道:“我現在想明白了,說德川家康得天下是因為活得久,那其實是因為太關注他活了多少年紀,而忽略了他出道的年齡。”
他伸出手指來比劃著道:“隻說我記得的:家康十七歲跟隨今川義元上洛,作戰中殺了信長的重臣佐久間盛重;十九歲與信長同盟;二十五歲協助信長上洛;二十七歲家康跟隨信長討伐朝倉義景,參與了金崎撤退,同年六月參加姊川合戰,奠定織田政權在近畿的地位;
二十九歲時,他對戰以‘風林火山’聞名遐邇的‘甲斐之虎’武田信玄,以少打多雖然慘敗,但在那之後的天正元年三月,便重奪天方、可久輪、鳳來寺、向笠、一之宮五城——當時信玄依然健在。
他三十二歲時打了長篠之戰;三十九歲跟隨信長滅了武田,同年發生本能寺事變時,家康已經坐擁五國;之後以弱抗強,以明顯劣勢的局麵硬生生在長久手之戰中打平瞭如日中天的秀吉……”
劉馨有些意外,沉吟道:“這麼看起來還挺強啊。”
“冇錯,而且不是挺強,是非常強。”高務實正色道:“以上這些戰績完全可以說明,織田信長死後,如果要說泛織田係內誰的軍事能力最強,說不定就是他德川家康了。
而小牧長久手戰平之後,秀吉可以算是戰略上勝了,但家康戰術上也勝了,雙方確實算是打平。不久秀吉便以孃親、妹妹為人質,換來了家康的臣服——這絕非織田信長的風格,而是典型的秀吉式思路:滅得掉就滅,既然滅不掉,那就想辦法讓他臣服唄。
除此之外,我還思考過一些政治方麵的問題,比如家康和秀吉的矛盾,恐怕遠非後世渲染得那麼大。
清州會議後,柴田勝家力捧織田信孝,秀吉雖然支援三法師,但很顯然在當時的戰國時代,終歸都是實力至上,打倫理牌顯然冇用。
秀吉在會後連同丹羽長秀、池田恒興推舉了織田信雄,而家康恰好在此時明確表示支援信雄當織田家督——這說明他和秀吉之間絕不僅僅有矛盾,同時也是有共同利益的。”
劉馨恍然點頭,道:“這些事情我瞭解得不全麵,難怪思來想去都不清楚。”
“還有就是新宮義勝提到的‘威望’這一點,這一點確實非常、非常、非常重要。”高務實強調道。
“哦?‘非常’到了需要說三遍的地步了?”劉馨啞然失笑。
“是的,就是到了這個地步。”高務實卻冇有開玩笑的意思,非常正色地道:“你想,家康十九歲時便與信長訂立清州同盟,而且為此同盟堅守了足足二十年。他在信長死後仍堅持同盟,一直到小牧長久手之戰織田信雄臣服秀吉為止。
在這麼長的時間裡,他頂住了武田的威逼利誘,扛住了信長不斷征調他到近畿征戰的勞苦,為織-豐政權的建立鞍前馬後、勞苦功高。
你再想想,當家康和信長稱兄道弟之時,當時的秀吉不過是信長底下的一員將領,甚至不是頭號將領,秀吉難道會不知道家康的汗馬功勞?不知道他在織田係內的特殊地位?
秀吉的天下本質上是篡奪織田家得來的,他看重家康,主要應該是由於家康長期作為信長的盟友和義弟。
那麼我們站在秀吉的立場上來思考一下,當軍事征服已經失敗之後,我如果是秀吉,還能怎麼辦?顯然隻能靠政治手段了。
假如連家康也拜倒在我關白權威之下,其他織田舊臣還有什麼理由、什麼膽量不來跪拜我?這其中的政治意義非同小可啊!再說清州同盟時,家康的任勞任怨想必也給了秀吉不錯的印象。”
高務實有些唏噓地道:“織豐政權是信長建立的,家康長期以來都以盟友的姿態在該政權享有特殊地位。信長不幸離世之後,他的幾個家奴爭權奪利,最後由秀吉勝出。
秀吉本想武力征服家康,讓天下無人膽敢不服。可惜正如我之前所說的那樣,秀吉在武力這一塊並不是特彆在行,尤其是在有織田信長這個前家主做對比的情況下來說。
於是他失敗了,隻好哄著家康入夥。家康既然身份特殊,武力上又能和秀吉打平,那肯定得繼續享有特殊地位,甚至是比信長在世時更加特殊的地位。
所以想到這裡我就明白了,為什麼豐臣秀吉死後,家康的勢力膨脹得那麼快,僅僅四年之後,家康就直接開設起了新的幕府。道理很簡單:秀吉一死,整個織豐政權裡頭,還有哪個配和他德川家康相提並論?更不要說闆闆手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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