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保在旁邊一聽朱翊鈞這話,心裡差點冇樂開花。
他是很早以前就在裕王府侍候的,對於上位者的心態極其瞭解,尤其是對於朱翊鈞這位小爺的脾性,更是自認遠比高務實瞭解得多。
朱翊鈞的確是個很聰明的孩子,可再聰明也是個孩子,孩子所慣有的脾氣他都一樣不缺的有,而除了脾氣,他還有無比尊貴的身份。
所以,絕大多數時候,作為他身邊的人來說,隻能順著他的意思說話、做事,要違逆他倒也不是絕對不行,但那就需要有比他更“大”的人做後盾——譬如皇帝,譬如貴妃,否則如何壓得住?
馮保當然已經知道高務實是個聰明人,要不然的話,即便他是高拱的侄兒,也不會有今日的局麵。然而他更知道,高務實眼下如果順著太子的話鋒說徐鵬舉和劉世延該罰,那麼他就要麵臨麻煩了。
倒不是說徐鵬舉和劉世延兩人能夠有能力萬裡迢迢影響到京師這邊,來把高務實這個高閣老的侄兒、太子伴讀如何如何,他倆地位雖然顯赫,但還真冇那能耐。
真正的問題在於,這份奏疏,不管它到底寫了什麼,它現在都已經有了吏部的正式批覆、內閣的票擬同意,而司禮監也已經代表皇帝做出了批準!
此時高務實如果跳出來說:“這個處理不對,徐鵬舉和劉世延該罰!”那意味著什麼?意味著他在反對吏部、在反對內閣,甚至在質疑皇帝!
你區區一個無品無級的太子伴讀,狗膽包天到了這般地步嗎!
哦,你說民間士子也能議政?嗬嗬,人家是民間士子,那是國家的儲備之才,可你呢?
首先,你還不算正經士子;其次就算你是,可你現在的身份已經是“官”,而且是學官而並非言官,你這麼做的性質,叫做“質疑上官”,甚至“質疑君父”!
坐實了質疑上官,今後到哪做官都會被密切關注,時刻有一雙小鞋等著你;坐實了質疑君父……哈哈,換個暴躁之君,如嘉靖那樣的皇帝,那都夠得上直接搬出庭杖,杖斃階前了!
曆史上,高拱以顧命首輔的身份,一句“十歲天子,如何治天下”,就導致了那樣的慘敗,難道還不足以讓人省悟“禍從口出”的道理來麼?清朝某位很會做官的老爺,不就總結出了做官的六字真言——多磕頭,少說話?
其中道理,莫過於此。
然而馮保畢竟不知道高務實的“來曆”,所以他看走眼了。
高務實一聽就知道,朱翊鈞無意之間給自己挖了一個坑,而且是個巨坑。除了上麵這些原因之外,還有一條很致命的:如果自己順著太子的意思說話,還會得罪自己真正的“靠山”——三伯高拱。
他是吏部尚書啊!這奏疏的“部覆”,就是吏部給出來的啊!
他還是內閣真正主事的那個人啊!內閣的批準,也是他的意見啊!
可想而知高拱要是知道高務實這麼做,腦子裡的第一反應一定是:你小子做太子伴讀的第一天,就準備打我這個三伯的臉?你是不是欠抽啊?
但高務實畢竟是久在領導身邊混出來的老油條,隻是假作了一番沉吟,便在馮廠督一臉的“熱切期盼”之中開口了。
“殿下,其實此二人已經被罰過了。”
高務實說這句話的時候,臉色異常嚴肅,彷彿在陳述一件證據確鑿的大案。
“嗯?”
“啊?”
說“嗯?”的是馮保,他的麵色是呆滯。
說“啊?”的是朱翊鈞,他的麵色是驚訝。
馮保呆滯的原因是,他自己就是司禮監排名第一的秉筆太監,這件事從頭到尾他都經手了,哪有什麼對徐鵬舉和劉世延的處罰?從吏部到內閣,提都冇人提起,皇帝那邊聽了彙報之後,也隻是簡單的說了一句“知道了”——這話的意思就是按照內閣的意見照辦。
所以馮保呆滯了,他知道高務實肯定不會君前誑語——儲君也是君啊,你想欺君?即便他馮保再怎麼恨高家伯侄二人,但也不敢小看眼前這區區“黃口小兒”,他知道高務實絕不可能蠢成這樣,當著太子的麵說一件根本不存在而且一查即明的事。
而朱翊鈞的“啊?”是因為他以為自己看漏了,所以忙不迭又拿起書案上的奏疏以及票擬仔細檢視起來。
然而就算他再三檢查,甚至都翻過來看了空白的反頁,也冇有看見對徐、劉二人的半字處置,遑論處罰。
朱翊鈞頓時拉長了小臉:“高侍讀!你是在哪裡看見對他們二人的處罰了?孤怎麼就冇看見?”
高務實見朱翊鈞開始正式稱呼他為“高侍讀”,自稱也換成了“孤”,知道這小子心裡已經來氣了,不過他還是麵色從容,但恭恭敬敬地答道:“回稟太子殿下,字麵上是冇有懲罰的,但這……其實就是懲罰。”
到底還是小孩子,好奇心比脾氣更大一點。朱翊鈞聽了這話之後,第一反應不是“你他媽竟敢忽悠我?”而是脫口而出一句:“呃……為何?這是什麼懲罰?”
馮保那邊的反應卻比朱翊鈞快得多,一聽高務實這話就知道,這小子怕是要靠著嘴皮子功夫打發太子了,當機立斷,先輕喝了一聲:“高侍讀!儲君麵前,何以故弄玄虛!若無真憑實據,可莫要……妄言妄議!”
高務實在心裡鄙視了一下馮廠督:你這閹豎都打算落井下石了,我還能不趕緊從井裡爬起來?鼠輩莫急,咱倆的較量可還剛剛開始呢!
他麵上毫無懼色,仍然一本正經,拱手道:“太子殿下,臣有一個不太恰當的比喻,可以說明此事。”
朱翊鈞皺著眉,下意識覺得高務實要耍什麼花招,但還是好奇他想說什麼,便道:“準了,赦你無罪。”
高務實便微微一笑,道:“假設潞王將來長大,與殿下一道,一時失誤做錯了一件事,這件事情本身雖然也談不上特彆嚴重,但畢竟還是錯了……可是後來,陛下狠狠地責罰了潞王殿下,卻對太子殿下未置一詞,甚至就當無事發生一般。”他說到這裡,非常正式地再次拱了拱手,問道:“請問太子殿下那時,心中會做何想?”
“怎會這樣?若那錯事是我和弟弟一同犯下的,罰他而不罰我,我豈不愧煞?”朱翊鈞一擺小手,非常果斷的說道。
然而他一說完,立刻怔住了,恍然道:“哦……你是說?”
高務實肅然躬身一禮,口中道:“太子英明,微臣正是此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