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午時,欽差大臣查驗戰功首級的時候到了。
本來隻需要王全帶來的仵作,以及司吏進庫房查驗即可,但是王全執意要親自前往查驗,好似不看到人頭,心中不安穩一般。
一行人騎馬走在路上,街道兩邊跪著一溜的百姓。
“聖上將此事托付給咱家,所以咱也不好假他人之手,有些事情,還是需要親自過目,心中纔有數,定國,你說是也不是?”王全親自馭馬,雙眼直視前方,語氣淡淡,聽不出喜怒。
“大人說的是,聖上所托,當儘心儘力,就是大人太過操勞了,”李元落後半個身位,輕聲回答。
看著側前方的王全,李元心中有些捉摸不透此人,看聖上口諭,已經將此功勞認下了,這王全還要如此仔細的勘探一番,其中深意不好揣度。
嘎吱一聲,庫房的大門被推開,門前的看守側身讓過,李元陪著王全進入庫房,身後還有四名仵作與司吏,兩個負責查實,兩個負責記錄。
劉貴與程虎則帶著百人規模的衛隊在庫房外圍警戒。
為了迎接查驗,庫房窗欞上的用來遮擋陽光的黑布已經被去除,此時正值晌午,陽光順著窗戶射入,屋中瞬間出現數十道白光,每一道白色日光中都有無數的細微塵埃漂浮。
數千顆緊閉著雙眼的人頭被塵埃與日光覆蓋,或破損,或完整,但是無一例外,頭頂上都留著一縷乾癟的髮辮,足夠清晰辨彆,是漢人,還是建奴。
邁入房間的那麼一瞬間,李元看著滿屋子的場景,突然覺得死人也是如此的美麗,如同藝術品一般。
用一塊白淨的綢布捂住口鼻,王全隨意走到一列架子前,微低著頭,伸手細細檢視眼前這個帶著髮辮的乾癟頭顱的真偽。
而那四名司吏,則兩人一組,分彆從兩側開始查驗,一組篩查一遍。
親自檢視了幾個人頭,王全直起身子,微微點了點頭,對李元道:“那幾個牛錄呢?巴雅,薩滿,多衍。”
李元伸了伸手:“大人隨我來!”
隨後,將王全引至一個單獨的陳列架麵前,三顆人頭自上而下各占一行。
“大人請看,白色戰甲,佩刀,額帶,梅勒章京所屬的鎏金袍服絲擺。下官已驗證無誤,”李元跟在王全身後,向其解釋道。
“嗯......”王全點了點頭,但是仍然自顧自的低頭細細查驗。
大約兩個時辰,四名司吏已經將人頭清點出來,登記造冊,呈於王全:斬首兩千三百九十六人,外加三元大將,共計兩千三百九十九人!
明英宗正統十四年以來,於少寶身死一百六十二年以來,土木堡之變一百七十年以來,大明朝首次對外作戰中,獲得如此輝煌戰果!
天佑大明!
天佑聖皇!
王全緊緊握著手中小冊子,稍微平複了心中激動,開口帶對李元道:“從此之後,遼東事你自為之,有聖上在朝,不會有人與你作對!”
話音入耳,李元一愣,這個話可不是一個太監該說的,也不是他一個禦用監太監能決定的,如果是五六年後,權勢滔天的魏忠賢,那李元還可以信服幾分。
至於這個王全,李元聽了他的話,有幾分猶疑。
“聖上並非庸主,你隻要用心做事,自有你的好處!不過也不要生出什麼養寇自重的蠢心思,朝廷想要知道什麼事情,還是很容易,你該是知道的!”王全看了李元一眼,有些冷漠的目光中混雜著幾分期待,又有幾分警告。
李元低下頭,不去直視對方,開口道:“大人教誨,李元謹記於心!”
“好啦,此間事了,明天咱家也該回去了,這幾天太過勞累,咱家先去休息了,你自去吧,”下一秒,王全又恢複了樂嗬,淡然的樣子,揮了揮手,也不去管李元的反應,自己上馬,帶著隨從遠去。
庫房中的戰利品自有下人去收拾,統一裝箱,隨著王全運送至京城,作為京觀展覽,以顯大明隆威。
耳中傳來王全馭馬而去的聲音,李元抬起頭,微眯雙眼,遙遙注視著欽差大臣遠去的背影。
“現階段,相互利用罷了......”
扭頭最後看了一眼存放戰利品的庫房,李元翻身上馬,對身後的程虎道:“程虎,你去準備一下,明日帶人護送欽差大人回遼陽!不得有失!”
“末將領命!”程虎聽到李元下令,立即單膝跪地,抱拳應答。
另一邊,劉貴上前,輕聲道:“大人,那一家鐵匠要不要見一見?”
“明日,將他們帶到我府上,今日還有些事情要處理!”李元揮了揮手,心中想著回到府中怎麼麵對方玉兒,今天先不去見那軍匠了。
後院的葡萄架子可不能倒啊!
李元的守備府中,除了方玉兒和程二妹兩人,小韓寶兒,就是一些伺候日常的丫鬟婆子,還有一些年老的兵卒在前院做個護衛,人數並不多。
抬眼看了看頭頂的牌匾:“守備府!”
李元歎了一口氣,輕聲道:“這裡就是家!”
將韁繩交給親兵,李元抬腳邁入府門,穿堂而過,直接進入內院。
正廳中,一身精緻紅色綿綢窄腰襖的方玉兒與程二妹兩個女孩,一人一邊,圍著圓桌坐在兩邊,都是纖纖小手支著玉頸,呆呆的看著門外,做望眼欲穿狀,好似等待著什麼。
驀然,小玉兒美眸一亮,黑色的瞳孔中倒映出那個日思夜想的冤家的身影,還來不急開口,身子就已經站了起來,臉上洋溢著歡喜與思念向著李元跑去。
這幾日,小姑娘著實受夠了相思之苦!
程二妹則是慢慢站起身子,輕笑著看著李元,心中的思念與擔憂都化作了喜悅的淚水,從美眸中流出。
顧不得那些丫鬟婆子的驚訝表情,小玉兒一下子撲到了李元的懷中,將小腦袋深深埋入李元的胸膛,久久不願抬起。
“好想你!奴奴好想你!”小腦袋埋在李元懷中,方玉兒說出的話有些含糊不清。
李元拍了拍懷中方玉兒的小腦袋:“傻瓜,我這不是回來了嘛?”
語氣中充滿了溺愛,完全不似在外麵額那種冷冽與果決。
讓劉貴與唐有望等人聽到,怕是要驚掉一地的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