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一處靜謐之地。
韓爌和左光鬥對弈於秋葉霜紅之下,不遠處是無名河畔,秋風淨爽,溪河潺潺。
身邊隻留了一個小廝伺候在旁,小心斟酒,兼做烤鮁魚,粗鹽顆粒與胡椒五香粉撒勻,香氣四溢。
“今天是李元回京的日子......”韓爌說話間快速落子,欲腰斬大龍,殺伐果斷,似乎冇有考慮後路。
另一邊的左光鬥倒是斟酌許久也不見落子,似乎難以抉擇,但也不耽誤其回話:“徐光啟的兒子徐驥出城十裡相迎,熊廷弼本人就在朝陽門口設宴了,還有......”
“嗯?”韓爌一抬眼,看向左光鬥。
“魏忠賢這兩天可不安分......”左光鬥啪的一聲,已經落子。
“李元......此子你怎麼看?”左光鬥抬起頭,看著韓爌。
微風和煦,但是淡淡的秋意肅殺已經縈繞多時,秋天到了。
啪的一聲輕響,小廝已經將烤魚放置在木製平板上,均勻的切了六段,放置在旁。
鮁魚色澤金黃,嬌嫩多汁,剛剛離了炭火,魚皮在豬油的燻烤下和椒鹽顆粒碰撞,還發出滋滋的聲響。
小廝放置好鮁魚之後便緩緩退下,隻留下左光鬥和韓爌在亭子裡安坐。
韓爌看著左光鬥,做了一個請的姿勢:“遺直品鑒一下?躍鯉坊的煎烤鮁魚可是一絕。”
言罷整了整衣袖,先行動手夾起一塊已經烤至焦黃泛金的魚尾部鮮肉,輕輕放進嘴裡。
“嗯......”韓爌頓時滿口生香:“細搗橙薑有膾魚,西風吹上四鰓鱸。雪鬆酥膩千絲縷,除卻鬆江到處無。”
左光鬥坐在韓爌對麵,隻是自斟自飲,冇有去吃魚,等待著韓爌回答自己的問題。
嗒的一聲輕響,韓爌將玉質筷子放回案板,輕撫雙手才抬頭看著左光鬥:“遺直你以為那李元一介布衣身,三載時間不到,仿若登天一般到達我朝武將平生所追求的地位和聲望,靠的是什麼?”
“虞臣,吾知你對李元有意見,但是實實在在的軍功擺在那裡,冇有人能憑藉此事說道一二,”左光鬥搖了搖頭,他覺得靠運氣遠遠到不到李元現在的地位。
“我韓爌冇有那麼小家子氣,一個區區武夫,說我針對他,那是高看他了,也看低了我韓虞臣,”韓爌正襟而坐,看起來傲然自負。
“那虞臣的意思是?”左光鬥放下酒杯,涼風習習,吹的四周帷幔飄蕩。
“李元此人,吾觀之,”韓爌雙眸一定:“玲瓏心決斷,莽虎氣行事。”
“玲瓏心?”左光鬥微微皺眉,說難聽點,趨炎附勢之徒。
“於時局的判斷,絕對是經年老狐狸,”韓爌冷笑一聲:“逢此魏忠賢傾覆,天下道義威逼之時,他李元絕對會做出最正確的抉擇!”
“前些日子我給其去了一封信,”左光鬥仍然自斟自飲,冇有去動那一盤鮁魚:“信中已經陳述利害,想來應該有點作用。”
“聖上招對,到時候滿朝文武在側,他如果敢冒天下之大不韙,”砰的一聲,韓爌一拍案板:“吾叫他當場把一百萬兩銀子給我吐出來!”
想來,李元冇有任何理由幫助魏忠賢吧?
左光鬥微眯雙眼,冇有回答漢口的話,隻是扭頭看向不遠處。
不知為何,對於三天之後的招對,左都禦史左光鬥有些惴惴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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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迎接李元的到來,朝陽門今日東門大開。
街道兩旁一如往日的繁華和熱鬨,不過因為躲避車駕,兩旁更顯的擁擠。
販夫走卒,牙人曉者,勾欄酒肆的玩客都都想一睹遼東柱石的風采。
李元車駕隊伍一百餘人,風儀展旗,車駕高牌,長長的排出去一裡多地,為了維持街麵上的秩序,倒是讓京城巡查捕快前前後後的忙的不可開交。
熊廷弼專門於朝陽門設宴,在此靜候李元到來。
看到李元馭馬而來的時候,熊廷弼已經走下台階,向著李元拱手相迎了:“定國,許久不見了。”
“大人折殺定國了,勞大人辛苦,定國寢食難安,”李元見到熊廷弼之後,急忙下馬,快步到熊廷弼麵前躬身下拜。
禮儀務必做足,何況麵對的是對自己有知遇之恩的熊廷弼。
跟在其身後的徐驥倒是在後麵慢了下來。
“聊備酒水,接風洗塵!”熊廷弼側身作勢:“請!”
“有勞大人!”
熊廷弼給李元接風的地方是京城久負盛名的杭幫菜酒樓,蓮桂昌,一手炭烤青蓮甜而不膩,入口清香爽口,是為京城一大名聲。
據說天啟皇帝的膳食裡每餐必備。
“定國一路辛苦,為了備了清淡些的飲食,老夫臨走之前你我好好喝上一杯,”熊廷弼將李元帶上二樓,酒菜已經齊備,閒雜人等已經退了出去。
“大人如此厚待,隻怕在外人眼裡,卻是文武勾結,傳到皇上耳朵裡......”李元坐在熊廷弼對麵,看著已經一身素服的熊廷弼,著實有些感慨。
**星替代熊廷弼接任兵部尚書的事情已經定下,熊廷弼不日將離開京城,前往南京......
“老夫如今遠離官場,回鄉做個富貴翁,和小友吃酒閒聊,如果還有人亂嚼耳根,那禦史台也太清閒了,淨管些閒事。”熊廷弼搖頭苦笑一聲,看著李元給自己酒杯中斟滿酒水。
許久不見,熊廷弼倒是問了李元許多遼東事,畢竟在遼東巡撫數載,更是付出無數心血。
閒談許久,兩人終於將話題轉回到當前朝廷大事下。
“論起來,如今東林的勢力,確實有些大了,”李元給熊廷弼倒上酒水,回到自己座位上:“吏部,戶部,兵部,禦史台,加上內閣中八占六的名額,六部三府占了大半。”
熊廷弼看著坐在對麵的李元,沉默半晌纔開口道:“定國此次回京,想好如何做了嗎?”
“大人曾經任職遼東,相比對於朝廷與遼東地乾係有切膚之感,”李元放下手裡的筷子,斟酌道:“朝廷如果乾係地方過多,則政令多變,首位不相顧,令邊將心有顧忌。如果兵部是大人當政,還有的談,如果是束手清談者,則是邊將之災了。”
“所以......”熊廷弼歎了一口氣:“如果你真的決定了,那就要做好準備,到時候天下輿論洶洶,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複。”
罄竹青史,刀筆吏所書,與他們相背者,史書上絕對不會給留下什麼讚美之詞,不論你平遼匡扶之功如何,到時候一句閹黨獠牙,殘害清流,就把你在曆史上釘得死死的。
春秋筆法,向來殺人不見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