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小皇帝的詢問,或者說追問,李元麵不改色,微微躬身回道,語氣絲毫未變:“不敢妄言一字,”
妄言?
聽到李元的回答,左光鬥眼角抽搐,方纔他就是用妄言二字質問李元的,現在這個小子又給自己還回來了。
此子誌向不在一域,遼東大事或許可以放心,但是設計黨爭和江山社稷之事,李定國絕對不可輕信。
擁有孤身入敵城之彌天大勇,豈會鬱鬱久居人下?
這是韓爌第一次見到李元時候的話,當時聽說李元僅帶數人,潛入已經落入敵手的瀋陽城,一番斬敵立威,拉攏人心的操作之後,翻手為雲,將戰局逆轉。
韓爌當時就對左光鬥搖頭道:“不見當年淮陰侯?”
不過現在,左光鬥冇有時間去糾接韓爌當時的評價是否應驗,當朝左都禦史隻恨輕信了李元,冇有在遼東時候直接將起一擼到底。單單憑藉一個楊漣身死的由頭,就能讓當時還冇有聲名鵲起的李元死無葬身之地,至少十年遠離中樞。
“皇上,遼餉之事還未有結果,其他事情暫放一旁,”葉向高適時開口,作為首輔,也是東林黨魁,他不想被李元牽著鼻子走,雖然不知道那一封奏本裡麵寫了什麼,但是不重要,有什麼事情比得上遼東?
葉向高還是有自信的,除非......
這位當朝首輔大人看了看身旁衣冠深紫的李元,除非這李定國一戰擒賊首,將老奴的人頭拿了,那還有得談。
“咳咳,”朱由校自知有些失態,緩緩坐回到龍椅上深吸了一口氣,看了看站在大殿內的諸位重臣,緩緩開口:“李卿的摺子就是事關遼東之事。”
事關遼東?
朱由校話音剛落,左光鬥心裡就咯噔一下。
不止左光鬥,除了李元這個當事人,殿內所有臣子心裡有一陣狐疑。
遼東何事?
不會真的給李元做成了吧?
看著殿內重臣的表情變幻不定的樣子,朱由校心裡冇來由的一陣愉悅,揮手將:“來,拿著摺子給諸位大臣看看。”
王體乾躬身雙手接過摺子,正要轉身,又被皇帝叫住。
“朕還有吩咐,”朱由校將王體乾叫到跟前,玩心大起,在王體乾耳邊輕語了兩句,旁人誰也冇有聽到說了什麼。
隻見王體乾聽完額頭上冷汗直冒,用猶疑的語氣道:“主子,這.......”
隻見朱由校擺了擺手,那意思就是按照朕說的去做。
王體乾的身子彎了又彎,重重的撥出一口氣,好似是要上刑場一般,看的堂下諸臣一陣狐疑,就連李元都不知道這個小皇帝要乾什麼。
隻見王體乾在眾人注視中緩緩下了台階,徑直走向群臣。
左光鬥和葉向高互看一眼,都從對方眼神裡看到了堅定和信心,不管李元有什麼手段,如果想要瞞天過海,將遼餉之事一帶而過,在他們這裡,內閣首輔和禦史台手裡就過不去!
看王體乾已經走了過來,葉向高抬了抬肩,準備伸手去接。
但是下一秒,隻見王體乾一個邁步,目不斜視,從葉向高身邊徑直走了過去。
“嗯!!!”
葉向高雙目一瞪,小皇帝這是什麼意思?
忽視堂堂內閣首輔?
就連站在一旁的左光鬥都愣了一下,這是要乾什麼?
葉向高身後,韓爌雙眸緊縮,鋒銳的眉毛微微抖動:首輔要換人?
噠噠噠,王體乾終於停下腳步,停在了禮部主事賀烺身前。
賀烺作為馬前卒,一直是東林陣營裡探路的存在,魏忠賢的案子就是賀烺最先發難,所以摺子先給賀烺看也有那麼一絲絲道理。
但是可惜,官場卻是最不講道理的地方。
堂堂內閣首輔還冇看的摺子,你一個小小主事有什麼資格?
皇上的一個小玩笑,大概是想戲弄一下自家首輔,但是卻有些過分了。
現在摺子就在眼前,賀烺卻不敢去接,這個可憐的禮部主事小腿肚子打轉。
不論自己接不接,在內閣首輔眼裡,自己已經被判了死刑。往好了想,下半輩子去西南煙瘴地思考人生去吧。
至此刻,殿內氣氛顯得有些微妙。
“賀主事,怎麼不接摺子?”朱由校還有些孩子心性,開口向賀烺問道。
賀烺羞憤欲死......
怎麼不接摺子?
你是皇帝你問我?
我敢接嗎?
“皇上,”葉向高強行按下胸腔內的怒火,重重的吸了一口氣:“老臣是先皇托孤,如果皇上對老臣有什麼不滿,請當麵告知,士人不可辱!”
“皇上,”就連孫承宗也有些看不過去,站出來道:“大事為重。”
重臣該有的體麵,還是要有的。
如果換做左光鬥,或者葉向高年輕個十來歲,卻對是勃然大怒,讓這個小皇帝下不來台。
但是現在......局勢不同往日了。
“咳咳,是朕疏忽了,”朱由校抿了抿嘴,微微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將摺子先給葉卿過目!”
有了皇上的首肯,王體乾終於是從如山的壓力下緩過來,匆忙轉身,幾乎是跑著將摺子遞到葉向高身前。
“大人請過目,”王體乾弓著身子,但是依然能夠感受到猶如實質的目光,看著自己手裡的摺子。
“哼,”葉向高冷哼一聲,抬手拿過摺子。
嘩啦一聲展開。
皇上微笑,群臣側目。
數息之後......
“老奴彌留之際,建州四王奪嫡?”葉向高失聲而出。
努爾哈赤危重?
努爾哈赤的名字已經是數年來大明君臣的夢魘。
可是剛剛葉向高說什麼?
老奴彌留?
如同蝕骨陰霾,將大明朝遼東之地攪得天翻地覆的努爾哈赤,一代梟雄,即將身死?
殿內群臣如墜雲霧中,就連左光鬥都驚異非常。
這對於大明來說簡直是天賜之福啊!
一時間,遼餉好似不那麼重要,魏忠賢的事情也可以先放一放。
“為聖上賀!”群臣中,總有一兩個心思活泛著,見狀立刻向朱由校恭賀起來。
“聖上君臨天下,老奴立刻梟首,此乃祥瑞,天大的祥瑞!”
聽到群臣的恭賀,朱由校眉眼的笑意已經抑製不住了。
與群臣的歡愉不同,左光鬥的反應近乎冷漠,扭頭看了身旁的李元,語氣冰冷:“這是你的底牌?”
李元微微側身:“定國不想與大人為敵,但是軍國大事,為天下計,有時候選擇不同......”
“為,天下計?”左光鬥幾乎咬牙切齒:“魏閹在旁窺伺,朝綱幾近敗壞,你給老夫說為天下計?”
“正是為天下計,定國才能說問心無愧,”李元已經決定和東林分道揚鑣了,今天的所作所為,很快就會被天下皆知。
到時候士大夫,讀書人的刀筆絕對讓李元的處境堪憂,至少在後世的史書中,李元的形象絕對逃不過一個奸字。
“你可想好了?此事一出,日後絕無迴旋的餘地,”左光鬥像是最後的問話,帶著一絲心痛。
對李元,他曾經有過期待。
“定國向來,謀而後動,”李元的雙眸堅定,冇有一絲絲動搖。
來京城之前,他就已經想好了今日之事。
努爾哈赤的身故提前了幾乎五年時間,應該是遼陽的保衛成功,讓曆史的腳步發生了偏移。
李元收到這個情報的時候,也驚疑了好一陣子。
不過,這倒是一個很明顯的信號......
建州已經快撐不下去了。
開戰或者退回白山黑水,李元認為,皇太極的野心不會選擇後者。
所以他選擇了站在魏忠賢一邊,讓曆史再次加速。
李元如果想要成事,絕對不能讓東林,或者文人集團再次掌權。
但是閹黨......倒是一個合格的合作者。
罵名無所謂,畢竟,敢指著魏武帝的鼻子說:“你這個亂臣賊子,”的那個人已經被賜死了。
李元相信,人總是惜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