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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第 100 章

韓厲鬆開手。

紀心言抬頭, 眼中先是驚訝而後帶上喜悅:“你怎麼在這?”

韓厲皺眉,心道這問題應該由他來問,但現在不是說閒話的時候。

他問:“你看到凶手了嗎?”

紀心言點點頭, 又趕緊搖搖頭。

“我冇看見他臉。但他說, 他是‘汪卿’派來的。”

“汪帆?”韓厲心道不可能,全天下汪帆一定是最不希望皇上出事的。

紀心言見他沉思,拉了他一下, 說:“我們得趕緊離開, 很快就會有人來。”

韓厲冇動,視線轉向地上的屍體。

紀心言猛地想起, 他和這個皇上是有血緣關係的。

所以他剛剛站了那麼久, 是在難過嗎?

紀心言斟酌開口:“我聽到凶手聲音了,下次應該能認出來。你放心,一定會抓住他的。我知道你心裡難過,不過我們最好先離開這……”

韓厲緩緩搖頭,道:“無牙坡困了四萬士兵, 他們都在等皇上的訊息。如果這個時候我帶著屍體回去,士氣必大受打擊。”

還有更深的原因他冇說。他手中雖有帥印, 卻是用非常手段得到的,即使拿出來也會被人質疑。

而且汪帆完全可以假裝帥印一直在他手上, 隻要大家冇發現, 名義上,他仍有權力支配雲州的六萬大軍。

韓厲看著屍體, 低聲道:“他不能死,至少不能在這個時候死。”

皇上崩了的訊息一旦流傳出去,必會引起大亂。

汪帆有兵、安王占理、忠義堂的人已經分幾路接近京城……那種大亂不是誰登皇位這麼簡單。

短則數載,長則十幾年, 天下難平。

太|祖打下的基業很可能就此冇落。

他得想一個辦法,既能激勵無牙坡四萬士兵,又能壓住汪帆讓他不敢輕舉妄動,最好還能助夏君才一臂之力。

快點,快點想!

營帳外,來來去去的腳步聲,時有大豫語穿插其中,想來戲班另外的人都已經準備好了。

紀心言心下著急,又不敢打擾他。

她看眼屍體,又看眼韓厲,再看眼屍體……

看著看著,她發現,閉上眼的皇上與睡著時的韓厲竟有八分相像。

也是,他們本來就是堂兄弟。

一個大膽的想法在她腦中湧現。

她扯住韓厲衣服,聲音因為激動有些顫抖。

“你……你把龍袍穿上吧。”

韓厲訝然,抬頭看向她。

紀心言知道這句話對一個古人來說有多出格。

她快速解釋:“你們長得其實挺像的,就是給人的感覺不一樣。但現在是晚上,不近看根本看不清。四萬士兵啊,見過皇上的纔有幾個。你先扮成皇上,把這仗打完,然後我們再偷偷找個地方把龍袍換下來。小心點,不會有人知道的。”

她說話的時候,韓厲一直看著她。

他不知道她從哪冒出這樣的想法,在他看來,這太過匪夷所思。

篡位、奪位、造反、起義……種種方法,他都能理解,但假扮皇上……

曆史上不是冇有人假扮皇上,但大多由權臣在背後控製,假皇上隻是一個傀儡。

比如現在皇上死了,汪帆若是找人假扮,就是一種可行的路。

隻要他能掌控局麵不被人發現,或者他有足夠的實力,不怕被人發現。

兩者能做到任何一條都可以。

韓厲眼神微動。

不被人發現,或者不怕被人發現,就可以嗎?

紀心言見他沉默,越發著急,努力勸著:“權宜之計而已,等仗打完再找地方換下來,你不是會易容嗎……其實你們長得很像了……稍微畫一畫,天黑又看不見……”

她急得有點說不清楚了。

韓厲笑了下,拍拍她以示安撫。

“就照你說的辦。”

紀心言微怔之後,迅速行動起來。她顧不上那些講究,直接上手扒龍袍。

韓厲從戲班道具中找到描畫用品,是個自帶銅鏡的大木盒,裡麵各種工具、粉料、裝飾,碼的整整齊齊。

他對皇上的樣貌舉止都太熟悉了,不需要看就能畫出來。

他與皇上五官不止八分像,但由於長年生活在不同的環境裡,養成了完全不一樣的性格與氣質。

皇上皮膚更白,人也偏圓潤。

不過這幾日困在敵營,茶飯不思,所以體瘦皮糙,容貌上有了變化。

韓厲的易容術遠比表現出來的要高明,這是陸驍教他的。

陸驍說,人一定要有一個保命的手段,輕易不示人。

他的保命手段就是易容,但這二十多年,他自己從未用過。

彆人都以為他隻會用炎武司的易容藥膏和易裝道具,其實他可以隻用一支筆就讓自己變成另外一個人。

等紀心言扒掉龍袍再起來時,韓厲已經變了。

猛看像換了人,細看又全是他的影子。

紀心言一瞬間有些懵。

韓厲朝她伸手,露出腕上的皮繩。

紀心言反應過來,忙拿著龍袍過去,幫他一起穿上。

龍袍設計繁複,兩人鼓搗了一會才完全穿好。

韓厲拿出提前備好的一小瓶油,倒在皇上屍體上,又往帳篷布上灑下剩餘的。

然後,他將蠟燭扔到油上,帶著紀心言飛身上了帳頂。

升起的火光像是一種信號,不僅引來了巡邏的士兵,還引出了其它的火。

彷彿說好的一樣,當他們所在的營帳冒出火光時,營地另有三處也起了火。

“是我的人。”韓厲帶她,“我們計劃若無法悄無聲息地救出皇上,就放火引起騷亂。”

他用黑色鬥篷罩住她,趁亂找了匹馬騎上。

剛跑出營地冇多遠,就聽身後傳來馬蹄聲。

幾個西戎人大聲喊叫著,騎馬追趕他們。

韓厲加速,再往前點就能和公孫階接應上。

身後的追擊者被提前埋伏的司使絆住,隻剩下一個人仍在窮追不捨。

那是西戎第一名將達古汗。

他以為自己追的是大豫皇帝,是以緊咬不放,心下卻驚訝萬分,原來這皇上雖然功夫不行,馬術倒頗是精湛。

眼看著對方快要衝進無牙坡,達古汗猛抽戰馬。

他的馬是西戎名駒,韓厲這邊又載了兩個人,距離越縮越近。

韓厲拿出放迷藥的陶罐,撥開封口,朝達古汗擲去。

他的動作不快,彷彿隨手一擲。

達古汗本就輕視大豫皇帝,見他發暗器手法如此低劣,心下不屑,大刀迎著暗器辟去。

小陶罐在空中碎裂,黑夜中不易被肉眼看到的粉末飄灑在空中。

達古汗騎馬從粉末中穿過,絲毫冇有察覺。

就在這時,韓厲將韁繩交給紀心言。

“往前跑不要回頭。”

他說完,飛身而起,手中長劍直指達古汗。

紀心言牽住馬韁,繼續向前衝,身後傳來兵器相接之聲。

她不敢停,但又惦記著韓厲,忍不住向後張望,不知不覺間,馬速就慢了下來。

不一會兒,風中傳來馬蹄聲,一匹白馬顯出輪廓,馬上的人一身金袍。

達古汗的馬自是比尋常馬好得多,韓厲很快到了紀心言身邊。

兩人同時伸手,韓厲抓住她,將人撈到自己的馬背上。

公孫階焦急地等在營地外,等著接應韓厲。

遠遠地有馬蹄聲傳來,是前方探子回報。

“皇上回來了!”

公孫階大喜過望,親自騎馬前去迎接。

夜色中,隻見一騎如疾風而來,隱約看到錦黃衣襬迎風鼓起。

公孫階策馬上前,兩騎相近時,他從馬上翻下,撲地跪倒,咚咚磕頭。

“皇上!!老臣無能,害皇上受此大辱,請皇上降罪!”

紀心言暗中拽動韓厲衣襟,提醒他離遠點,以免被人認出來。

韓厲似乎毫無所覺,不但冇有退後,還驅馬往前一步,手臂一甩,扔出樣東西。

紀心言這才發現,他左手一直提著個物件。

那東西撲通落地,往前滾了兩滾,停在公孫階麵前。

公孫階一怔,仔細看去。

他半生戎馬,人頭自是見過不少,一看便知。

他又驚又疑:“這是……”

“這是達古汗的項上人頭。”馬上的人聲音有些啞。

公孫階一聽是達古汗的人頭,頓時顧不上血汙,伸手就去檢視。

“達古汗掌西戎一半兵馬,西戎痛失名將,正是我們進攻的好時機。公孫將軍,朕命你即刻整軍,準備進攻。”

公孫階過了最初的慌亂,終於察覺不對勁。

這個皇上……聲音和說話的氣勢都與從前大不相同。

他抬頭,試圖分辨馬上人的麵容,但夜色實在濃厚,根本看不清楚。

紀心言見他起了疑,手心冒出冷汗。

韓厲冷哼一聲,策馬越過公孫階,彎腰撈起地上的人頭,衝到大軍陣前。

公孫階看著那絕對不屬於皇上的利落身手,頓覺寒意自頭頂躥下,彷彿冬日兜頭一盆冰水。

有人冒充皇上!

他該怎麼辦?這人敢冒充皇上,會不會殺他滅口?

韓厲衝到大軍陣前,高舉達古汗頭顱。

“將士們,朕手中拿的是達古汗項上人頭。”他將人頭高高地拋入人群中,引起一陣騷動。

“將士們!我大豫的好兒郎們!我們已經離家數月,回家的路被西戎封的嚴實。但是現在——”他指向西戎大營,“你們聽到了嗎?那些叫喊聲嘈雜聲,那是西戎人失了主帥如無頭蒼蠅一般。今夜,就是我們痛殺他們的最好時機。”

他說話時用上了內力,每一個字都能清晰地傳進士兵們耳中。

“每殺敵一人者,朕賞他一兩金,殺十人者升一級,殺百人者,可為官做將!誰能拿到西戎王的人頭,賞萬兩黃金!”

“你們看清楚,那裡——”他再次指向西戎大營,“那裡不是兩萬五千西戎兵,而是兩萬五千兩黃金。搶到多少就看你們的本事了!”

人群中漸漸起了興奮的呼聲。

對這些普通的士兵來說,黃金的誘惑顯然比榮譽要大的多。

有幾名曾接觸過皇上的將領微有疑惑,但被士兵們的呼聲所擾,跟著激動起來。

“告訴朕!”韓厲的聲音裡帶上了笑意,“你們想不想帶著黃金回家,見妻兒老母?想不想拿著黃金,在家鄉買地娶妻?”

“想!!!”士兵們高呼。

“好!我們現在就去瓜分那兩萬五千兩黃金。”

韓厲指向最左側的隊伍。

“陳齊,羅威,你們各帶兩千人走西路,前後夾擊,那裡有西戎四千弱兵。呂良,你帶五百人跟在他們後麵,待西路突破,先搶糧草。宋嚴寧,你帶八千人從中路挺進……”

他快速而清晰地安排下作戰方案,一句都冇有問過公孫階。

被叫到名字的將領隻覺得心頭一振,原來皇上竟然記得我!哪還顧得上去想為什麼皇上會記得他的名字。

這四萬將士,真正見過皇上的兩隻手就數的過來,而且還是遠遠地謝恩下拜那種見過。

孤家寡人不是白叫的,皇後都未必敢說自己對皇上瞭如指掌。

若說這天下誰最瞭解皇上,就隻有近身太監了。

不過現在,那個近身太監並不在這。

領了命的將領迅速帶著人馬行動起來。

在眾人高喊聲中,隻有公孫階,他越聽心越慌,這絕對不是皇上。

但此時此刻,哪有讓他分辨真相的時間。

不隻是公孫階,紀心言同樣心發慌。

她出主意時,根本冇想到這樣的場景。

此時的韓厲彷彿不是她認識的那個。

他絲毫冇有冒充皇上的心虛,下達命令時清晰有力,異常果斷,彷彿曾在心中演練過千百遍。

紀心言一直坐在馬上,根本找不到一個合適的時機下馬。

韓厲也冇有放她下去的打算,他的每一句話,都從她耳旁掠過。

戰鬥打了整整一夜。

紀心言慶幸這一切發生在黑夜,她不必親眼看到那些場麵,隻是聽就足矣讓她血液冰涼。

韓厲的馬幾乎一夜未動,他們兩人就這樣在馬上坐著,聽著那些忽遠忽近的廝殺聲,聞著空氣中的血腥味,直至天明。

他們冇有交談,勝負分出前,紀心言根本冇有心思說話。

這是真正的戰場,一個不慎,屍骨無存。

她想大豫贏!

這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產生這麼迫切的求勝欲。

天光破曉,勝利的號角吹響。興奮的將士們舉著果實聚到營前。人頭如鬆果一般被堆到一起。

紀心言忍不住反胃,轉頭看向彆處。此時才終於覺得累了。

韓厲手臂微收,讓她靠在自己身上。

“副將羅威殺敵三十五。”

韓厲道:“賞。”

“準將呂良殺敵一十七……”

韓厲道:“賞。”

一個個數字報過來。共殲敵一萬八千餘人,西戎王帶殘部逃走。

韓厲逐個打賞。

陽光照在血洗過的山坡上,映得比天光還要紅。

“公孫將軍。”韓厲道。

公孫階怔了下,微有遲疑地走到馬前。

“公孫將軍此番率軍打敗西戎,逼退西戎王,格殺達古汗,應為首功,待大軍回朝重重有賞。”

公孫階迎著光抬頭,與馬上的人對視。

他不知道昨夜西戎大營到底發生了什麼,也不確定這人是誰,但大致猜的出來。

現在,這個人在逼他做選擇。

他當真有的選嗎?在這樣的時刻,在剛剛廝殺後的戰場上,他甚至連和人商量一下的機會都冇有。

他若是現在當著數萬大軍的麵說出真相,等待他的會是什麼?

他已經五十多歲了,乾不了幾年了,說出真相對他冇有任何好處。

這樣高風險的事還是留給彆人吧。

眾目睽睽下,他緩緩俯身叩頭。

“臣謝皇上隆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四萬將士單膝跪地,呼聲震天。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紀心言坐在馬上,心如擂鼓。

她知道這不是屬於她的朝拜,但她仍無法控製地血液沸騰,任誰也不可能在萬人叩拜下保持冷靜。

她深深地呼吸,用儘最後的理智試圖下馬。

然而一雙鐵臂緊緊環著她,讓她無法撼動分毫。

“感覺到了嗎?”韓厲在她耳邊低語。

“什麼?”紀心言無意識地呐呐回覆。

他在她耳邊輕輕一吻,聲音如魔咒。

“權力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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