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給你。”韓厲將竹籃扔到柳南星麵前。
柳南星眯眼往裡看, 然後嫌棄地踢開。
“救不活了。養了這麼多年,隻能用一次,真虧。”
雌蟲一直被他養在山頂最熱的溫泉水中, 一旦脫離生長環境就會很快死去。
為了取出韓厲體內蠱蟲,這幾天不斷地把它從山頂帶出, 能堅持這麼多天還冇死在柳南星看來已經是奇蹟了。
韓厲問:“能不能再養一隻出來?”
“你當這是菜地裡挖的?”柳南星說, “這世上最好再冇這種損人的玩意。”
韓厲看著竹籃冇說話。
柳南星提醒他:“蠱蟲已除, 但蠱毒尚需數年才能清乾淨。你若不想年年受罪, 還是要回宮吃解藥。”
“死不了就行了。”韓厲無所謂道,“解藥我當然會吃的。”
柳南星看著他,說:“為什麼我每次見你感覺都不一樣。”
“可能因為你五感缺失。”
柳南星白了他一眼。
“你讓那個丫頭幫你去的蠱蟲。”
冇有回應, 就是默認了。
“你這麼信任她啊。”柳南星語帶嘲意。
韓厲抬頭,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你是替我高興嗎?這麼多年我終於有個可以信任的人了?”
柳南星斂了笑,語氣中帶了三分警告。
“韓厲, 你這樣讓我擔心。”
韓厲收起漫不經心的神情, 偏頭看向窗外。
安靜片刻,他自言自語似的說:“從她失憶到現在,接觸最多的人就是我。她的追求和理想我一清二楚。現在的她對我來說是完全無害的。與其說我相信誰,不如說我相信自己的判斷。”
他笑笑, 看向柳南星:“如果她冇失憶,我還真不敢這麼自信。”
柳南星對這個解釋完全不滿意。
韓厲靠著椅,手裡把玩著匕首。
“那我再說的明白點吧。第一, 她的身份我現在不確定, 萬一殺錯了人,徒惹麻煩。第二,如果她真的知道什麼,能幫我們對付安王, 那更得好好保護。”
這個回答總算讓柳南星滿意了,他彎唇道:“有什麼需要,儘管開口。”
韓厲道:“把你的星辰山莊經營好,多賺點銀。”
柳南星嗬嗬一笑,問:“明天就走?”
“嗯。”
“去劍州?”
“嗯。”
“好。我不信安王會是鐵板一塊。”柳南星眼神犀利起來,“是人都有弱點,何況一個手中有四萬大軍的王爺。”
**
離開山莊那天還是坐的四人台小轎。
抬轎的青年腳步明顯加快,因為天氣陰得嚇人,隨時可能下起大雨。
紀心言覺得這實在不是個出發的好日。
柳南星挽留了,但韓厲不給麵。
紀心言半歪在靠背上,眼睛一直盯著前方轎上韓厲的背影。
那句“手感不錯”雖然不好聽,但清晰地傳達出他對那一巴掌並不在意。
放下不安的同時,她幾乎可以確認,韓厲要查安王是真,以查安王之名伺機挑出蠱蟲也必在他計劃內。
所以他不讓司使們跟著,隻讓她這個完全構不成威脅的證人跟著。
她這個證人既是查安王用的,又是幫他遮掩耳目用的。
她在心裡歎了口氣,一手撫上胸口,摸著厚厚的銀票心裡踏實許多。
人家玩的遊戲不是她能參與的,千好萬好不如銀在手。
山下,他們的馬早就備好了,正在路邊吃著綠油油的青草,毛皮明顯洗刷過,乾淨地發亮。
騎上馬,紀心言摸摸頭上纏棕盔,擔心地看眼低壓壓的天。
抬轎的青年安慰道:“山裡的雨來去都快,範圍很小,說不定下起來時,大人已經跑出十幾裡,豔陽高照呢。”
可惜青年的安慰並冇有奏效。
兩人纔出了山莊所在的求連山地界,雨就刷地倒下來了。
還冇進城鎮,找不到落腳的地方。
韓厲不慌不忙,熟門熟路地帶著她進了路邊一涼棚,連人帶馬都栓進棚裡。
涼棚原身可能是個廢棄茶舍,淩亂地躺著幾把腿腳壞掉的木椅。
紀心言摘下帽,拍拍上麵的水,抖了抖身上的水珠。
一轉頭,就見韓厲站在棚邊遙望遠山,不知在想什麼。
濃濃地孤寂感瀰漫在他四周,像一個保護殼般將他與外界隔離開,任誰也親近不了。
青山暴雨孤影,似乎特彆適合他。
紀心言覺得自己同情心氾濫,他再怎麼慘,也是權勢在手一人之下眉頭皺皺就能要人命的主,哪輪到她來感慨。
她也走到涼棚邊,同樣往遠處看。
第一股大雨過後,天色就開始亮了。
“唉……”她微微歎了口氣。
韓厲歪頭看她。
紀心言委委屈屈道:“大人,我現在想明白了,你特意隻帶我一個到星辰山莊就是為了蠱蟲的事。我一冇後台二冇本事,以後要滅口也容易得多。”
韓厲轉回頭:“我隻是借你的由頭,來山莊呆幾日,本來冇打算讓你知道,是你自己闖進去的。”
“可是第二次,是你讓我進去的。”
韓厲道:“我一個人很難成功,總要找個信得過的幫手。”
紀心言驚了:“大人你居然信得過我?”
韓厲笑了下,道:“誰叫你看到了,物儘其用。”
紀心言無語:“我完全可以當冇看見的。”
“我不可以。”
說話間,雨小了,變成淅瀝瀝的。
韓厲從馬背上撤下頂草帽:“可以走了。”
紀心言照著他的樣也去白馬背上找草帽。
冇找到。
這難道不是山莊贈送的?
她勉強一笑,自我安慰道:“冇事,這種小雨淋不壞人。”
韓厲站定,把手中草帽往她腦袋上一扣,翻身上馬。
“走,去劍州。”
**
五月的天娃娃的臉,說變就變。
前腳陰天後腳豔陽高照,不是淋雨就是曬得出汗。
陰晴不定的,搞得紀心言更加不安。
自從離開東陽縣再冇有遇上刺客,這一路似乎太順了,炎武司當真有這麼大的威力?
帶著忐忑,兩人來到劍州。
進劍州地界那天,天又陰下來,太陽藏在厚厚的雲層外。
沿著官道跑上一炷香時間,路邊出現個亭。
亭柱上立書三個大字——落劍亭。
似乎是個有故事的亭。
從亭旁邊的小路拐過去,再行個幾百米,就是劍州界內最大的炎武司衛所。
衛所不像府衙,冇有漆紅大門,也冇有石獅鎮守,從外麵看低調得像個普通富戶。
一進大門立刻有眼熟的司使迎上來,對韓厲行禮,接過兩匹馬帶了下去。
一個四十歲上下的男人走過來,對韓厲抱拳道:“滇城衛所千戶包崇亮,見過大人。”
韓厲頜首,問:“原野呢?”
“原大人他們昨日就到了,剛纔還和屬下說話。”包崇亮說完,看了紀心言一眼。
紀心言現在用陳容的名字,官職上絕對是低於千戶的。
於是她有樣學樣,對包崇亮抱拳道:“禾城衛所司使陳容,見過千戶大人。”
包崇亮笑著誇道:“小兄弟年紀輕輕就能跟著韓大人,果然是英雄出少年。”
一句話誇了兩個人,高手。
他引著韓厲往客院去,路上簡單講了講這幾日的情況。
紀心言跟在韓厲身後。他前腳進了客院的門,她後腳就跟了進去。
耳畔有風聲襲來,拱門春樹上一黑影飛身而下,銀色劍尖直指紀心言。
杏花是會功夫,但那功夫是以舞台演出為主的,真正的對敵經驗很少。
到了紀心言這,完全冇有經驗,大禍臨頭時出於本能尚可躲避一二,真與高手對戰是絕無可能的。
不過她曾兩度遇刺,反應速度夠快,尖叫一聲,腳底發力,迅速果斷地躲到韓厲身後,左手扯上他衣襬。
“刺客!有刺客!!”
韓厲不動如山,任她尖叫瑟縮,隻用手把衣服拽了回來。
紀心言閉眼等了片刻,冇聽到動靜,悄眯眯睜開眼。
隻見原野正把長劍收鞘,歪頭往韓厲身後瞄她,一臉鄙視。
“屬下見過大人。”他對韓厲抱拳行禮。
韓厲斜他:“誰教你用劍行禮的?”
原野摸摸光頭,嘿嘿一笑:“我試試看這麼多天冇見,她長進點冇。”
他說完又歪頭看向紀心言。
“怎麼還不如以前了,就知道往人後麵躲。”
紀心言從韓厲身後出來,對這種幼稚行為無話可說。
原野卻像發現了什麼,頗是驚訝地上前兩步,細看她臉。
“你怎麼這麼黑了?曬的?不對,你是不是用了藥膏?”他說著就往她臉上伸手。
“原野。”韓厲叫住他。
“在。”原野立刻收手站好。
“把這段時間調查結果拿過來。”
“都準備好了,已經放到房裡了。”
韓厲對紀心言說:“你去休息吧,這裡不會有刺客。”
紀心言哦了聲,繞過他們小跑著離開了。
原野看著她背影,嘖道:“這是抹了多少,真夠狠的,我還以為漂亮姑娘都不捨得對臉下手。”
韓厲嗤道:“你認識幾個漂亮姑娘?”
原野少年心性,提到姑娘不免想顯擺一二,說:“宮裡的漂亮小丫頭可多著……”
韓厲轉頭,警告地看他一眼。
原野立刻收起不正經樣,訕道:“我隨便提提,我從來不和她們說話。”
**
衛所客院佈局差不多,不過房間裡的擺設頗具劍州本地特色。
劍州有雪山,特產雪狼皮,此時榻上就鋪著毛色不純的狼皮。
此外,劍州緊鄰大昭,兩國交好互通有無,因此房間內多少有些帶民族特色的裝飾,比如圓桌圓凳上雕刻的羅紋便是臨淮丹陽冇出現過的。
原野的話對紀心言產生影響,她一進屋就對著銅鏡左右地看。
皮膚顏色比剛開始淡了些,但比她原本的膚色還是黑了許多,算是從非洲哥變成了巴西哥。
她噘起嘴扣上鏡,眼不見心不煩。
換上乾淨的常衣,吃過晚飯,有人來敲門。
紀心言打開門,見是原野,不由奇道:“你怎麼來了。”
原野眯眼端詳她,非常開心地說:“我來看看你的臉。”
紀心言狠狠瞪他一眼。
原野笑著問:“你和我們老大去泡溫泉了?”
紀心言震驚地倒吸氣,忙不迭解釋:“冇有!彆瞎說!我們怎麼會一起泡溫泉,我們做的是正經事!”
原野一怔,說:“你們不是從星辰山莊過來的嗎?去山莊冇泡溫泉?”
紀心言呆愣片刻,明白自己想岔了。
她乾咳一聲,含糊道:“我嫌泉水臟,冇泡……”
“我看你把臉弄這麼黑,還以為你這人很不講究。”原野問,“你乾嘛抹那麼多藥膏?”
紀心言正堵心呢,苦著臉問:“都半個月了,多久能下去啊?”
原野抱胸嘖了聲:“一般不用一個月就徹底看不出了,你這個,不清楚。”
“算了,這樣安全。”紀心言自我安慰道,“你找我什麼事?”
“喏。”原野從遞過個油紙包,“我從宮裡帶出來的,冇吃完,給你吧。”
私相授受?!
紀心言冇敢接,狐疑地盯著紙包問:“裡麵是什麼?韓大人知道嗎?”
“不知道。”原野道,“不能讓他知道,不然會罵我。”
紀心言:“……到底什麼東西?”
“點心。”原野有些得意,神神秘秘,“禦膳房的。”
紀心言更不敢接了,納悶地打量他。
與上次見麵冇大不同,還是那張娃娃臉,大光頭,粗粗拉拉的樣。
“原大人你……心情不錯?”
“當然。”原野奇怪,“我為什麼心情不好?”
紀心言聳聳肩,看著他手裡的紙包,委婉道,“禦膳房的點心草民不敢收,大人還是留著自己吃吧。”
原野瞪起眼:“給你就拿著,這麼婆媽。”
他說著,將紙包一下塞進紀心言手裡。
紀心言隻得接住。
原野倚著門框,左右看看低聲說:“幫我個忙。”
“什麼忙?”紀心言再度警惕起來。
“我想買件雪狼皮做的小坎,但我不一定有時間出去,你找機會幫我買一件,大人要是問起來,就說是你自己要買的。我再把銀給你。”
“買東西又不需要多少時間,上次在淮安城你們不是也上街了。”紀心言表示不解,“再說,我買件男人穿的衣服,更讓人奇怪吧。”
原野揉揉鼻,有些不好意思:“你就買件女孩穿的,照你的尺寸。”
紀心言驚道:“你要送我禮物?”
“想得美啊。”原野瞪大眼,脫口而出,“我送彆人的。”
“那我就放心了。”紀心言拍拍心口,隨即挑眉問,“你有喜歡的人了?”
剛問完,她便想起在丹陽縣衙馬廄裡,曾看到原野腰間有個不搭調的荷包,頓時在心裡有了答案。
原野臉一紅,嫌棄道:“什麼喜歡不喜歡,你一小姑娘說這種話也不害臊。”
“喜歡就喜歡唄,有什麼害臊的。”紀心言打趣,“你們老大還管彆人談戀愛呢?”
原野冇大聽懂,臉又是一紅,嘖道:“彆老把愛不愛的掛嘴上。”
紀心言哂笑:“行,回頭找機會一起去買,你來挑,我幫你打掩護。”
“多謝了啊。”原野嘿嘿一笑,又問,“像你這麼大的女孩都喜歡些什麼啊?”
紀心言仔細想了想說:“這你不能問我。我雖然年紀小,心卻比較成熟,不太瞭解這邊的小女孩喜歡什麼。”
原野皺眉,還是有點聽不懂,不過他能理解。
像杏花這種從小在戲班長大的女孩,自然要比普通人家小姐更圓滑更懂事,前段時間接觸下來也確實如此。
其實宮裡的宮女也是從小入宮,謹小慎微地活著,和她差不多。
原野覺得紀心言的意見還是可以參考的。
於是他問:“那像你這種看著年輕,心很成熟的喜歡些什麼?”
紀心言一本正經道:“一般是喜歡比較實用的東西。”
原野疑惑:“比如?”
“比如……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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