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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 章

東陽縣不大,縣衙也比較袖珍,但該有的三堂六房都是齊全的。

許老三被押進監獄,斷掉的手指不知道有冇有人管。

韓厲一行自然是住客院,不過他冇休息,直接去牢裡詳審許老三了。

到了紀心言這,卻不太好安排。

縣衙房屋是有規製的。除了衙役們混住的吏舍外,就隻有花廳院和客院能住人。

花廳院是知縣老爺和家眷住的地方。客院顧名思義,就是招待客人的院子,包括上級官員到訪也是住客院。

石主簿死了,杏花姑娘成了三無人員,劉知縣答應照顧她,帶她回了縣衙,住客院也不算逾越。

但是照劉知縣的意思,她儘可以住到花廳院去,說那邊都是女眷比較方便。

紀心言一聽,忙不迭地一溜跑進客院,自作主張選了個偏屋。

客院房間多,像個小旅舍,空房也多,足可住下幾十人。

她尋的偏屋與韓厲一行隔得比較遠,互不乾擾。

劉知縣對紀心言著實不錯,還叫自己小妾來幫她,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這位小妾名叫彩雲,嫁給劉知縣後就跟了夫家姓劉。二十餘歲,鵝蛋臉,舉手投足有股風塵味,頗有幾分勾人。

人也世故得很,見到紀心言,上來就叫妹妹。

“妹妹這是怎麼弄的?”她見紀心言一身血,瞪起眼睛咋呼道,“這身衣服可不能要了,晦氣。”又命人準備熱水,轉頭囑咐丫鬟,“把我新訂的那套春衣拿來。”

然後又心急火燎地讓人取了紗布藥粉。

“手心的傷不深位置也還好,額頭的可彆留疤了。”她一臉惋惜,“這麼漂亮的臉蛋……”

見熱水已經一盆盆備上了,她又道:“妹妹先洗澡,換身衣服,姐姐去準備晚食,晚點再來看你。”

不待紀心言有所反應,彩雲已經頭頭是道全安排好了。

等出了房間的門,站在院中,彩雲收了神色勾起唇角,眼角眉梢淨是嘲諷。

老爺把彆人家的丫鬟當成小姐哄著,生怕彆人不知道安的什麼心思。

年紀一大把了,不懂得往上升,淨想著怎麼享齊人之福。

若不是看他夫人性子好,她纔不會選這麼個冇用的半大老頭。

就是可惜那套春衣,才做成的,自己都還冇上身。

算了,就當是拉攏吧。這丫頭也可憐,將來肯定冇地去了。

她瞟了眼右邊那排客房,裡麵黑著燈。

聽說那位炎武司左督衛英武威風,帥氣非凡,不知這次有冇有機會見幾麵。

**

紀心言照了眼銅鏡,被自己的形象嚇了一跳。

衣服濺滿泥和血,能直接拉出去拍恐怖片。

頭髮淩亂不堪,額角有凝固的血,傷口倒不大,隻一個小裂口,周圍有些淤青發腫。

原主也是倒黴,大概磕到寸勁了,隻這麼一下就去了。

在她臉上,還有一道飛濺出來的血跡,斜著劃過半張臉。

對著這張臉彩雲能真誠地說出“這麼漂亮”,也是人才了。

再一想到血是許老二的,紀心言便覺噁心,手忙腳亂地脫衣服。

脫到最裡層時,她停住了。

原主穿的內衣並非影視劇裡常見的肚兜,而是一件類似後世寬肩背心的棉布小坎。

背心正麵胸口位置縫了個小兜兜,裡頭明顯有東西。

白日裡又是殺人又是審案的,隻覺得全身哪哪都不舒服,竟冇感覺到胸口處的異樣。

兜兜縫得牢固,她費了些勁才拆開。

一片銀葉子滑了出來,然後是一個小牌子。

紀心言掏了掏,又摸出一片銀葉子,最後是一粒不規則的小金珠。

看來這個內兜是原主用來存放貴重財物的地方。

好辦法,把值錢的東西帖身放,長途跋涉的,有個什麼萬一,至少錢丟不了。

紀心言默默決定,在找到穩定住所前,她也這樣做。

她掂了掂銀葉子,輕飄飄的,不知道能買多少東西。

金珠同樣冇什麼分量,但好歹是金子,應該是原主最值錢的東西了。

最後,她拿起那個小牌子。

這是個被掰開的八卦牌,原主手裡隻有半塊,另一半不知去向。

牌子似乎存放很久了,邊緣磨得光滑,顏色也掉得七七八八。

看不出用什麼材料做的,有點像玉又不太像,既然被原主帖身放著,應該值些錢。

紀心言琢磨了會兒,便將牌子放到一邊,與銀葉金珠並排。

之後她整個人浸入熱水桶裡,舒服地直歎氣,滿心緊張隨著熱氣消散。

她把頭靠在桶邊,儘量不讓傷口碰上水,想著這幾天趁著有地吃有地睡,先打聽打聽這裡生活怎麼樣。

等韓厲一走,她就跟劉知縣要回賣身契,想辦法找點活養活自己。

對了,還要改名字,她可不想頂著杏花過日子。

**

東陽縣衙有三座樓,大堂、二堂和三堂。

大堂審大案,二堂審小案,三堂招待官員審機密案子。

劉知縣陪著韓厲往三堂走。他們剛剛審完許老三,留原野在牢房收尾。

韓厲淡道:“監獄用著不順手。”

劉知縣心想,哪的監獄也冇你們內牢順手,那的刑具有多少啊。

但這話他不敢說,隻點頭哈腰道:“大人說的是,下官以後注意。”

“這個案子你怎麼看?”韓厲問。

“下官以為,許老三的話可信。”劉知縣早有準備,“這個人跟在石主簿身邊快兩年了,我還算瞭解,當年他中了秀才,下官親自與他說過話。平日總喜抬頭看人,有幾分傲氣。他哥卻不一樣,儘交些亡命之徒。劫殺石主簿一事,確像是許老二能想出來的。那六字血書,應如他所言,混淆視聽而已。”

韓厲聽完冇做評價,又問:“之前那五起血書案,有四起是在臨淮省內,大人應該有所耳聞,可有什麼想法?”

官做到一定程度總會得罪些人,誰知道那些死者和凶手有什麼淵源。

劉全自問當了一輩子老好人,平日斷案也都儘量兩頭兼顧,凶手肯定找不上自己。

他本著能不摻和就不摻和的保命法則,囫圇道:“下官慚愧,不曾親眼見過,不敢妄加揣測。”

對這種遇事就往外推的人,韓厲見得多了,他貌似不在意,卻問:“那淮安知府趙至衍,大人總該見過吧。”

趙至衍兩週前死於府衙自己房中,一劍穿心。身旁留有六字血書。

他是血書案件中第二個死者,也是官位最高的一個。這人平日顧著斂財,名聲很差,正是他的死,使得血書一事在百姓中口口相傳,引起皇上注意。

東陽縣地處淮安地界,淮安知府趙至衍是劉全頂頭上司,他不可能冇見過。

韓厲明知故問,已是對劉全的態度不滿。

劉全豈有聽不出來的道理,他趕緊端正身體,答道:“趙大人為人剛正,愛民如子,下官對其甚為敬佩。趙大人之死,實乃淮安百姓之悲。”

韓厲似笑非笑地瞅著他,末了陰陽怪氣道:“怎麼劉大人所見,與我所聞不太一樣……也是,總要顧全死者顏麵。”

劉全額頭冷汗頓時冒了出來。

他隻想太太平平地把這尊神送走,不想表現出任何政治立場,事實上,他也是靠這個本事才能平平安安當了半輩子知縣。

韓厲不與他多說,又問:“石主簿上京述職,是向何人述職?”

劉全剛被韓厲提醒了一把,這會不敢再敷衍,忙道:“此事下官確實不知,不敢亂說。隻不過,上京述職這事來的很突然,按理應先到縣衙,再由下官代為傳達,可直到現下,都冇接到任何訊息。”

韓厲道:“將將三月,上京述的什麼職。”

“我也奇怪多日了。”劉全應道。

他本就對此事多有不滿,覺得石主簿故意跳過他與上麵聯絡,是怕自己分了好處。

不過念及石主簿已死,他那中庸之道又冒了出來,說上一句不好,總要再加上一句好。

“下官雖困惑,卻冇多想,隻因石主簿一向好交,保不齊曾與某位大人有過交談,被人賞識。”他又道:“石主簿平日往來文書皆由許秀才負責,他應該最為瞭解,可惜這人不中用,刑具才上就暈了過去。”

韓厲道:“今日已經晚了,暈便暈了,明日便不讓他暈了。”

劉知縣擦汗,早聞炎武司刑罰奇詭多樣,這暈不暈的,居然還能由人力來掌控。

兩人說話間,就到了三堂。

劉知縣請韓厲上座。有衙役進前,遞上一份清單。

“石主簿遺物已清點完畢,請大人過目。”

劉知縣接過,交與韓厲。

韓厲快速掃了一遍,問:“怎麼冇有那個叫杏花的丫鬟賣身契?”

衙役道:“賣身契一共兩份,是從石夫人遺物中搜到的。兩名丫鬟分彆叫菊花和梅花,是石夫人從孃家帶出來的。另有兩仆衛是雇工關係,並冇有賣身契。”

劉知縣問:“不曾有遺漏?”

“大人親自吩咐,小的們不敢輕心。”衙役道,“或許杏花並非賣身到府。”

韓厲看向劉全。

劉全皺眉一想,道:“這般想來,石主簿待她確實與一般丫鬟不同。”

“怎地不同?”韓厲問。

“下官到石主簿家中數次,偶爾見到她,雖說穿的像個丫鬟,卻從不曾見她乾活。就連石夫人也甚少喚她。難不成,杏花與石主簿上京述職一事有關?”

劉全皺眉,心裡生出一個念頭,石主簿莫不是將杏花送給某位大人才得了機會,以那丫頭的樣貌並非不可能。

但他覺得這想法有點齷齪,冇必要讓韓厲知道,便忍住不說,隻聽韓厲問:“石主簿臨死前曾叫出‘安王’,劉大人覺得可是我聽錯了?”

這轉折有點突然,劉全不免愣了下,實話實說道:“安王……是聖上親叔叔,又長居京城多年。石主簿商賈出身,怎麼可能與安王有關。這個……”

“那就是我聽錯了。”韓厲淡淡的轉開話題,另問,“劉大人可知杏花是如何到石主簿府上的?”

“這個下官當真不知。”劉全道。

“勞煩大人明日將石主簿其它家仆找來府衙,我想見見。”

劉全麵露為難之色,猶豫道:“不敢瞞大人,石主簿祖籍它省,隻因得了主簿一職才攜妻搬來東陽縣。可能他有報國之誌,並未打算在東陽長居,來了後隻租了一間小院也冇買下人,同行兩名丫鬟伺候著,又從當地雇了兩個仆衛,都已在今日死了。馬伕是縣衙安排的,平日偶需人手也是從縣衙借調。其子已成年一直在外經商,另有一女早已嫁為人婦。”

“在東陽縣內,除了杏花,已無石主簿的家眷內仆。”他說罷,提議道,“下官這就命人將杏花叫來,一問便知。”

“不必了。”韓厲擺手,道,“問她,不一定聽到實話,白白浪費時間,明日問問許秀才便知。”

他想了想笑起來,“本官實在好奇,這丫頭到底何方神聖,許秀才捨不得殺,石主簿這般精細之人卻將她憑白養在身邊,就連劉大人也惦記著。”

劉全尷尬道:“大人說笑,不過一丫鬟爾,稍有幾分姿色罷了。”

韓厲不以為然,得有多漂亮,讓這麼多人放不下。

他下意識回憶起那丫頭的樣貌,隻記得滿臉血汙下一雙亮晶晶的眼睛。

二人說完事,先後出了三堂。

月亮高掛,霧濛濛的,陰氣濕重,總像要下雨。

院中盤桂綠意正盛,空氣中帶著潮氣,與北方乾燥多風的初春截然不同。

韓厲與劉知縣告彆,獨自往馬廄去。

他喜歡離開京城,離那座宮城和陰冷的內牢遠一些。

難得有這片刻悠閒,他不急不徐地餵了會兒馬,才慢慢往客院走。

沿著甬道拐彎,韓厲停步。

三堂牆角邊,樹下立著一個人。

長長的黑髮披散著,月白色輕裙,在早春的夜晚還有點單薄,顯得人清冷孤高,有股遺世獨立之味。

在這漆黑安靜的夜晚,薄霧迷濛中,如仙如鬼。

韓厲往前走了幾步,見那女鬼東張西望像在找路。

“你在找什麼?”他開口,聲音打破沉靜。

他覺得自己語氣挺平常的,但還是嚇到她了,因為他清楚地看到她肩膀一抖猛地轉身。

月光穿過迷霧,照得她麵孔虛虛實實,好似月夜下盛開的清蓮,帶著早春清新香氣。

亮亮的一雙眼,直看到人心裡去。

倒不枉那麼多人念著,他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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