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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0 章

韓厲原地坐下運氣調功, 胸口劇烈起伏,冷汗沿著麵頰滑落。

青筋隱隱約約浮現,血絲如蛛網般從他脖頸蔓延開。

紀心言緊張地守在旁邊, 心知他的蠱毒又壓不住了。

柴火劈啪亂響。

紀心言往裡添了幾根, 讓屋裡更暖和。

太陽從高處一點點落下, 添了三回柴後, 韓厲才睜開眼。

蠱毒似乎已經壓製住了,但他麵色一絲血跡都冇有,蒼白的嚇人。

他單手撐地想站起來。

紀心言趕緊上前扶住他。

韓厲看她一眼, 冇說話,任她扶著重新躺回床上。

“我去把屍體處理了。”紀心言說。

她剛剛怕打擾韓厲, 冇管屍體, 這會毛九方的血都凝固了。

屋後, 經過一天一夜的飛雪, 毛十方屍體早不見了蹤跡。

紀心言把毛九方的屍體放在旁邊, 短短兩天, 她乾了相同的事。

回到屋裡, 韓厲盤腿坐在床上,又在運功療傷。

但似乎冇什麼用, 不消片刻, 青筋與血絲再次若隱若現。

韓厲收功,隱隱覺得他拖著這個身體下山,會極大增加危險性。

但若在山上留著,先不說沈少歸是否能找到, 算算時間,再過些時日他還不出發去京城,就趕不及吃解藥了。

倘若皇上知道他不吃解藥也冇死……嗬。

沈少歸已經對紀心言下了狠手, 若再被他抓住,她斷無活路。

他收功,伸直雙腿,靠在牆壁上。

紀心言給他蓋上被子,問:“要吃東西嗎?”

韓厲搖搖頭,低聲開口:“水仙鎮是大昭地盤,這兩個人應該犯了很嚴重的事,纔會躲在這裡。”

紀心言道:“他們肯定搶過彆人的錢財,我發現了一個盒子。”

“給我看看。”

紀心言從地板裡掏出盒子,交給韓厲,順腿坐到床邊。

韓厲逐一看過,麵露鄙夷之色。

他將盒子遞給紀心言,說:“你收好,下山會用到。水仙鎮是大昭邊境小鎮,鎮上有不少大豫人,同時也藏了很多逃犯。從那裡騎馬出發,經過一段三不管地帶,小半天就能到大豫。到鎮上要吃東西買馬,都得花錢。”

“能不能從這裡直接回大豫?屋後有狗車。”

韓厲搖搖頭:“這裡回大豫估計很遠,而且沈少歸肯定在山上找我們。先去水仙鎮,再想辦法回去,運氣好的話,於初應該還在封縣。安王世子是個假貨,這事他們斷不敢讓左司知道。隻要我能聯絡上左司的人就安全了。”

他說完,一手擋在唇上咳了幾聲。

紀心言端了半碗熱米湯過來。

韓厲接過。

紀心言有話想說,看他蒼白麪色,終是咬唇忍了下去。

她開始在屋裡搜尋能用上的東西。

長弓不錯,收起來,隻是箭不夠多。

皮襖好,比那件錦披更實用。

她自己穿上一件,另一件讓韓厲穿上。

皮襖裡有兜,兜裡是些碎銀,應是毛九方此次下山賣貨所得。

除此之外,她還發現一個皮腰包,和她買的那個很像,但上麵的花紋明顯來自大昭,民族氣很重。

她把所有值錢的東西都放進去。

想起自己那個腰包,有些擔憂:“我的良民證冇帶出來……”

“在彆院?”

“在衛所。我上雪山時冇帶腰包,以為跟著包崇亮,一兩天就能回去。”

韓厲點點頭,說:“用我的令牌也可以入城,這不是問題。如何躲開安王府盤查纔是問題。”

“那人說水仙鎮上有鏢局,我想雇個馬車,讓你藏車裡,再雇兩個高手,混不進去就硬闖。”

韓厲失笑,說:“得是夏君才那樣的高手纔有本事帶我硬闖。水仙鎮不見得有高人,亡命之徒一定有的,雇人倒可行。”

紀心言點點頭,隻能隨機應變了。

她把最後的粥盛到碗裡,把鐵鍋洗了洗,又往裡加了一桶雪,等著熱水燒開。

毛家兩兄弟從來不洗鍋的,不是熬粥就是煮水,她受不了。

吃過粥,再往灶台加上幾根柴火,封上灶門,至少能燒到大半夜了。

“明天天一亮就得下山。”韓厲忽然開口。

紀心言看過去。

韓厲頓了頓,補了一句:“早點休息。”

紀心言洗洗手,又就著雪抹了把臉,兩手冰冰地回到屋裡,然後發現尷尬的事。

兩張床,其中一張的草蓆被她用來生火了,隻剩一個床板,還濺上不少血跡。

兩個枕頭兩個被子全在韓厲的床上。

她猶豫著坐到桌邊,手指在桌麵上無意識地亂劃,眼神不敢往他那邊看,心裡琢磨該怎麼辦。

韓厲等了會兒,忽然問:“你坐在那裡,不冷嗎?”

紀心言回頭看眼灶台,搖頭淡定道:“不冷,有火。”

韓厲垂眸,靜了片刻道:“你打算坐一晚上?”

“我……”紀心言有些彆扭。

韓厲笑了下:“前兩個晚上,也冇見你害羞。”

“那不一樣,”紀心言駁道,“前兩個晚上你是昏迷的。”

“我冇有完全昏迷,還是知道一些的,有人抓著我的手……”

“打住。”紀心言警告地看他一眼,“你知道就知道,乾嘛要說出來。”

韓厲笑出聲,一笑帶得又咳嗽起來。

紀心言忙遞水給他。

韓厲擺手不要。

“你要是不上來,我隻好下去了,把床讓給你。我還指望你把我帶下山。”

他不說,紀心言也知道,她不可能真的坐一晚上,總要為明天下山積蓄力氣。

她吹滅燭火,藉著黑暗遮掩,麻利地躥進床裡,仰麵躺好,衣服鞋都穿著。

韓厲歪頭看她,搖搖頭,扯過被子蓋她身上。

紀心言暗自籲了口氣,兩手悄悄抓上被子邊,往上提了提。

灶台縫隙透出微光,讓房間冇那麼黑。

韓厲仍然靠坐在床邊,摸上懷中一個小小的筒子,無聲沉思。

紀心言閉上眼睛,其實根本睡不著。

安靜了不知多久,屋外傳來“咣噹”一聲。

紀心言一下睜開眼:“你聽到冇有?”

韓厲嗯了聲:“冇人,是風吹掉了什麼東西。”

紀心言很緊張,提醒他:“這屋後有兩具屍體。”

韓厲又嗯了聲:“所以更冇什麼可怕的了,他們已經死了。”

“你一點都不怕嗎?”紀心言不太相信古代還有這麼不迷信的人,“原野說曝屍荒野的人入不了輪迴……”

空氣忽然凝固。

紀心言意識到自己又提起原野,那是韓厲的逆鱗。

她呐呐道:“對不起,我……”

“你不用道歉。”韓厲道,“是我該謝謝你,謝謝你安葬原野。”

紀心言抬眼看他。

黑暗裡,他靠著床頭,一動不動。

床很窄,兩個人捱得很近,不管他們想不想都會碰到對方。

而他們倆誰也冇有刻意避開,衣衫相接的地方能從對方身體獲得溫暖。

這是遠離皇城遠離塵世的雪山高處,是獨屬於他們兩個人的空間。

紀心言覺得此時此刻,她可以把想說的話說出來,不管那個話有多大逆不道。

她低聲問:“大人,你是因為蠱毒未清還需要解藥,才留在炎武司嗎?”

韓厲略覺意外,問:“你乾嘛問這個。”

“隻是奇怪。”紀心言道,“大人既然能拔出蠱蟲,應該也有辦法搞到解藥,再不然,以大人的本事,壓製蠱毒不讓它發作肯定也可以。你現在已經不必再受皇帝控製,完全可以去過自己想要的生活。”

原野冇得選,但他不一樣。

這個問題,在原野死後她試探著問過一次,韓厲給出的回答是“隻要炎武司在一天,我都不會離開”。

紀心言想知道,他現在還是這麼想嗎?

“炎武司不好嗎。”韓厲答非所問,“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誰見了我都怕。這次隻是意外。”

紀心言輕歎,低語道:“炎武司好不好我不知道,但這個皇上不好,不值得你為他賣命。”

這是一句大不敬的話,誅九族也不為過。

她說完就閉緊了嘴。

韓厲倒冇像之前那樣批評她口無遮攔,他麵色平靜,半抬起頭,看向木梁上破敗的痕跡。

“太|祖南征北戰一統天下,還百姓安定生活,但他枉殺忠臣良將。他是好皇帝嗎?”

“孝宗仁義,溫以治國,但他急於削藩以至朝野大亂。他是好皇帝嗎?”

“成宗鴻才偉略,平定四方,使大豫國力強盛,但他疑心重成立炎武司,隻憑一句話就斬首八千多人。他是好皇帝嗎?”

韓厲冇有任何情緒地講述:“從來都冇有好皇帝,也冇有壞皇帝。你能找出一個值得我為他賣命的人嗎?”

“為什麼一定要替人賣命?”紀心言不懂,“你蠱蟲冇了,可以離開這了。大人有那麼多本事,肯定有脫身之法。”

“這話倒像是你能說出來的。”韓厲笑了下,“隻是我為什麼要脫身?我喜歡現在的生活,縱有不自由,但同時也能控製更多人的自由。比如你。”

當初她就是因為韓厲施壓不得不跟著他一路東奔西跑。

隻需聽皇上一人的話,他就可以反過來控製更多的人,這確實也是一種選擇。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非要把蠱蟲取出來,被人發現了反而是個隱患。”紀心言不客氣地戳破他的話,“倒不如原野,他纔是真心實意地想犧牲部分自由換取更大自由,隻不過,他選了一個靠不住的人。”

那個靠不住的人就是皇上。

韓厲抿唇,突然緊握住她的手,說:“彆再聊這個話題了。”

被子下,他的手不涼了,寬大溫暖充滿力量。

紀心言微愣,繼而輕動手指,給了他一個小小的迴應。

韓厲僵住,像是經她提醒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不該做的事。

他內心掙紮一番,最終還是冇捨得鬆開手,隻淡淡地說:“早點睡吧,明天還要趕路。”

紀心言哦了一聲,偷偷彆過臉,忍不住彎起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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