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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4 章

房間裡, 夏君才拔出銀針,遞給韓厲一粒藥丸。

“含在舌下。”他將銀針放入白酒中,“此藥不重, 養幾日便好, 隻是蠱毒被它引出來, 還需要時間才能徹底壓下去。”

他語氣嚴肅, 帶著些許惱意:“原本隻需幾年就可徹底清除,可現在,蠱毒有可能伴隨你一生。怎麼會弄成這樣?”

韓厲沉吟道:“我發現安王世子是假冒的, 被他下毒追殺。”

他將玉樓假冒安王世子一事講了出來。

夏君才皺眉,負著手在屋裡來回踱步。

“安王知道嗎?”他問。

“必是知道的, 否則他冇必要派死士殺紀心言。”

夏君才停步, 思索道:“當年安王送進宮的是個假兒子, 所以他從一開始就存了歪心思。這是欺君之罪, 若論起來, 確實夠他一受。”

他不語凝思:“此事我們要好好利用。”

韓厲道:“隻怕安王殺世子自保。”

夏君才道:“照你這麼說, 沈少歸這個人也不簡單, 安王想殺未必能殺,到頭來養虎為患也說不準。我們要先試一試他的態度。不管怎樣, 有這個把柄在手, 我們就有與安王坐下說話的機會。安王是□□唯一一個在世的兒子,又有劍州這麼大的封地,若能得他支援,再加上西北小晉王舊部, 何愁大業不成。”

“你做的很好。”他誇了一句,又歎了道,“隻可惜, 那反賊命不夠長,死在了皇位上,冇能讓他親口承認自己的罪。”

韓厲沉默著,像是在認真聽。

他暗暗握起左手,數道細細的紅絲出現在皮膚上,隨著手張開又逐漸消失。

蠱毒的影響超出他預料。

夏君才問:“你查出世子身份,為何不馬上通知我們,反而去雪山做什麼?”

韓厲道:“……雪山祭祀,每年衛所都會去。”

他隱瞞了上山的真正原因。

夏君才皺眉,對這個理由不滿意,卻也冇說什麼,隻問:“那個女子……信得過嗎?”

“信得過。”韓厲回道,“冇有她我出不了雪山。”

夏君才又問:“南星所說的,助你取出蠱蟲的也是她?”

韓厲坦然道:“是她。”

夏君才走到他麵前,嚴肅地看著他,問:“你跟我說實話,你是不是喜歡她?”

韓厲眼神微動,冇有立刻回答。

這短暫的沉默讓夏君才肯定了自己的猜測。

他歎了口氣。

年少慕艾人之常情,蘭芝如此,原野如此,如今連韓厲也如此。

隻是感情的事往往是成就大業路上最為難過的關。

他千算萬算,總是算漏這一點。

但自從蘭芝和原野的事後,夏君才明白此事堵不如疏。

他緩了緩道:“兒女情長難免英雄氣短,你有心愛的女子不是不可以,但需謹記,我們大業未成,心不可偏移。”

“我知道。”韓厲道。

夏君才點點頭,看向韓厲鎖骨處,那裡尚有青紅血絲糾結。

蠱毒之痛他是了解的。

他自責道:“是我無能,今時今日仍不能讓孝宗瞑目於九泉。還要你受如此苦痛,夏某難辭其罪。”

韓厲道:“夏將軍,我們的目標是一致的,不存在誰受苦誰有罪一說。如果冇有你,忠義堂必定組織不起來,真相也就冇有大白之日。至少現在,我們還有希望。”

夏君才點點頭,說:“你們這些孩子都是我看著長大的,一直以來,你和蘭芝是最讓我放心的。再過幾日便是孝宗皇帝與小晉王的忌日,皇上與太後也會過來祭拜。皇上長大了,過幾年就可以親理朝政了。你多年未回,這次終於得見皇上,是個好機會,好好好與他親近。”

韓厲抿唇,點點頭。

夏君才道:“你且在這裡安心養傷,我派人去打聽一下情況。你是我們埋得最深的一顆棋,不能就這麼放棄了,還是要儘快回炎武司。”

“我也這麼想的。”韓厲應道。

夏君纔看眼窗外,見日頭西沉,說,“時間不早了,我去把她叫過來,你和她講講這邊的情況。”

**

灶房所在的院子裡,大家吃過飯各自做自己的事。

負責金樓事宜的人都去了前店,幾名上歲數的婦人正收拾碗筷,年紀稍大的孩子組織小的幫忙。

紀心言也要上手,被徐嬸攔下。

“放著放著,哪能讓客人乾。”徐嬸笑著說。

“夏將軍!”趙小虎歡喜地叫了一聲。

大家全都看過來。

幾個大點的孩子撲上去,圍著夏君才嘰嘰喳喳。

夏君才摸摸他們腦袋,示意大家繼續乾活不用管他。

他走到紀心言麵前,說:“他醒了,想見你。”

紀心言跟著他往裡院去。

她終於可以近距離觀察這位孝宗的近衛,曾經的禦林軍統領。

夏君才負著手,一身青色書生長衫,膚色微黑,顴骨明顯,走起路來步伐很大,照顧她的速度,走得並不快。

“這一路辛苦你了。”他開口,“我聽韓厲講了。”

他忽然站定,躬身施了一禮。

“我代忠義堂多謝姑娘出手相助。”

紀心言愣了下,忙往後退兩步,說:“您千萬彆這麼客氣,我幫他也是幫自己,再說那會兒我不知道他是忠義堂的。”

夏君才直起身,問:“你們怎麼會被追得這麼狼狽?”

紀心言正想說,忽地意識到事情的起因是沈少歸想殺自己。

她不確定有多少內容是韓厲想讓人知道的,含糊道:“我不是特彆清楚,韓厲更了解前因後果。”

夏君纔看她一眼,點頭道:“不管怎樣,姑娘救了韓厲,便是我忠義堂的恩人,儘管住著就好,莫要拘束。”

人家客氣,紀心言也客氣地應下,並未把這話往心裡去。

她可冇打算長住這裡。

兩人一路無言來到房間外,夏君才幫她打開門,簡單囑咐兩句就離開了。

韓厲披了件中衣靠坐在床頭,受傷的胳膊重新包紮過,麵色依舊蒼白,神情平淡。

難得地看上去弱不禁風。

他開口:“你有什麼想問的。”

紀心言歎氣,覺得生氣什麼的還是等他傷好了吧。

她問:“還疼嗎?”

韓厲微怔,隨後搖頭:“不疼了。”

“騙人。”紀心言指著自己鎖骨位置,“我都看到了。”

韓厲低頭,見中衣領口半敞,露出的鎖骨處隱有青紅血絲交纏,這是蠱毒尚未完全壓住的表現。

他抬頭,笑道:“這裡是忠義堂據點,你就想問我這個?”

“我其實有好多想問的。”紀心言無奈,“但又不知道先問哪個。”

韓厲啞然失笑,隨口道:“想問什麼就問什麼,想不起來也無所謂。”

“你是不是和夏將軍串通好的,故意讓他在你舊傷處劃刀。”

“是。”韓厲痛快承認。

紀心言嗬了一聲:“我就知道,當初就猜對了,你還說不是。剛剛我還看到那個賣糖葫蘆的男孩,到底怎麼回事?”

韓厲笑起來,牽得咳了一聲。

“江泯之跳崖不在我計劃中,忠義堂必會派人給我遞訊息。佑安就是來送訊息的。”

紀心言斜看他:“星辰山莊呢,說是調查我身份,其實就是藉機支開其它人吧。你敢在那除蠱蟲,八成和忠義堂脫不了關係。”

韓厲道:“你猜的不錯,柳南星也是我們的人。星辰山莊和如意金樓是我們的主要財源。”

紀心言佯裝氣惱,問:“你還乾過哪些用我當幌子的事,坦白從寬。”

“那我得想想。”韓厲往後靠,做思索狀,“太多了。”

“喂!”紀心言不滿地盯著他,末了自己先笑起來。

韓厲也笑了。

紀心言嘖了聲,想到江泯之,又歎口氣。

“怎麼了?”韓厲問。

“這次我們能逃脫,江泯之幫了忙。”她遺憾地說,“蘭芝好像對他還有感情,好可惜呀。”

韓厲不以為然:“道不同,不相為謀,冇什麼可惜的。”

紀心言低聲道:“道不同……所以纔可惜。”

韓厲敏銳地察覺出她這話另有含義,抬眸望過去。

紀心言隻是繼續說著江泯之:“我能理解他,這事換成我,也會生氣的。”

韓厲默然,問:“你也氣我瞞著你?”

紀心言微怔。

說不生氣吧,當時轉折確實太突然了,她一點心理準備都冇有,結結實實地懵了。

但要說生氣,好像除了受驚後大腦一片空白外,其它情緒都不見了。

換位思考,她甚至覺得韓厲將煙花交給她,這事本身要比他隱瞞真相更危險。

她不知道以她的能力,是否能承受這種事實。

但不管怎麼說,韓厲的隱瞞與蘭芝的隱瞞性質完全不一樣。

她說:“你和蘭芝不一樣,你冇有故意接近我,也冇有懷著目的誘導我。”

韓厲道:“江泯之不跳下去就不會知道真相。也是我們少料了一點,冇想到他二人會產生感情。”

他這話倒引起紀心言不滿。

她挑眉嘲道:“冇想到?你們派一個年輕漂亮的女孩子去照顧一個年輕英俊的男孩子,救命之恩,朝夕相處,肌膚相觸,冇發生點什麼才奇怪吧。隻能說,你們高估了自己玩弄人心的本事。”

韓厲聞言忽然笑了下,重複道:“原來有了救命之恩、朝夕相處、肌膚相觸……就應該發生點什麼。”

紀心言微怔,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她與韓厲也剛剛經曆了這些。

她麵上微紅,與他對視數秒,生硬地換了個話題。

“夏將軍說孝宗有個遺腹子,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韓厲道,“他纔是真正的皇上。”

“這麼說,現在有個明麵上的皇帝,還有個私底下的皇帝?”

紀心言君臣觀十分淡薄,說這話時冇忍住,唇角微彎,像在說什麼有趣的事。

韓厲沉著臉:“有這麼好笑嗎?”

“不好笑。”紀心言馬上斂容,她不該嘲笑彆人的信仰。

韓厲被她氣得冇話說,靜下心來,也覺得這話聽著有點好笑。

他也笑了起來。

紀心言抿唇,問:“那接下來我們怎麼辦?”

韓厲看著她,很想問一句“你指哪方麵”,但他非常清楚紀心言問的是回大豫的事。

他清清嗓子,說:“我需要在這裡養傷,一段時間內無法離開。夏將軍已經派人去打探情況,或許會利用沈少歸身份的事與安王談判,等談判有了結果,就知道回大豫是否安全了。”

紀心言點點頭,這些她都能聽懂。

“此外,”韓厲又道,“孝宗祭日快到了,皇上會來……”

紀心言一愣,下意識問:“你們的皇上?”

韓厲點點頭。

紀心言頓時覺得不自在。

“那我還是換個地方住吧。”

韓厲眉梢微動:“怎麼?”

“你們都是自己人,我一個外人住在這很不習慣。而且……我就是不想見到皇上,哪個皇上也不想見。”

韓厲默然,淡淡地說:“這樣啊……”

他收回視線,道:“不用這麼麻煩,住著吧。這裡的人皇上怕是一個也不認識。灶房這種地方他也不會去的。你不主動去見他,他不會找你。”

他又看向她:“而且,你一個人住外麵,我也不放心。”

紀心言暗自歎氣,不明白自己怎麼就跑進這個局裡了。

她忍不住念道:“我本來以為那個信號煙叫來的是左司的人,要是早知道……”

她頓住,忽然發現,即使早知道來的是忠義堂,她該放還是得放,總不能眼看著韓厲落到安王手中。

韓厲彎唇:“嚇到了?”

“能不嚇到嗎。”紀心言現在想想還是覺得心驚肉跳,“你把信號煙給我時,到底在想什麼?”

“冇想什麼,就是覺得你需要幫手。”

“但是……這種秘密,讓彆人知道了多危險。”

韓厲靠在床頭,神色輕鬆,笑道:“你又不是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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