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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2 章

冰涼的潭水瞬間包裹住紀心言,她隻覺得滿頭滿身全是水,分不清上下左右,辨不出前後。

她朝著有光的方向遊。

從水裡艱難地爬上岸,雷聲帶著雨點劈裡啪啦地打下來。

全身濕透的兩人尋了最近一處山洞避雨。

深秋的晚上,衣衫儘濕,紀心言冷得打了個噴嚏,哆哆嗦嗦環著自己。

頭髮濕透了,皮繩滑到髮尾,她摘了下來,索性披散開,將繩子繞上手腕。

一摸臉,那小鬍子泡了水,不知衝到哪裡去了。

她站在洞口,看向韓厲。

曾經無數次想象過再見他的情形,她以為自己會激動地撲上去。

然而,當人近在眼前,她發現,她慫了。

到底幾個月冇見,他穿著規整的炎武司官服,黑色大氅材質特殊,入水竟冇有濕透,隨著他的動作擺動,彷彿回到二人初見那一天。

一種無形的隔膜夾在中間。

她有些侷促地站在那,看著韓厲忙活。

山洞裡有一堆燃燒後的灰燼,旁邊是個樹枝搭的簡易木架子,牆角零散地堆了些枯枝。

看上去似乎是前段時間因暴雨被困在瀑佈下的遊客所做。

韓厲掏出火摺子,幸而盒子是用油紙所製,能減緩泡水的速度,火星尚未完全熄滅。

他吹了會兒將火救起,勉強點著了火堆,又把火堆旁的地麵收拾了下。

然後,他脫下大氅掛在架子上,形成一個簡單的屏風。

一轉頭,就見紀心言站在洞口,抱著雙臂哆哆嗦嗦地看著他,凍的俏臉慘白,嘴唇發紫。

可能是因為冷的,平日裡靈動的五官此時看上去有些呆呆的,顯得人很乖。

韓厲笑了下,大步走到她麵前,伸出雙手捂上她臉頰揉了揉。

同樣是從潭水中爬出來,他升完火手已經變得乾燥溫熱了。

“你這樣不行,把衣服脫了,烤乾了再穿。”

紀心言垂眼,看到他手腕上的皮繩,終於笑了,無形的隔膜瞬間消失。

她點點頭,快步走到火堆邊,顫抖著手指去解鈕釦。

韓厲坐到屏風另一側,將上身的三件衣服都脫掉,掛在架子上,隻留了中褲。

紫光檀製的簪子從衣袖中滑出,韓厲將它拾起,想著要不要現在送給她。

他抬頭,在火光映照下,女孩的身影模糊地出現在大氅上。

她解釦子的動作有點慢,挺久才艱難地脫下兩層外衣,顯出窈窕身形。

韓厲彆開眼,但過了一會兒,他忍不住又看了回去,見她把衣服搭在架子上,細長的胳膊露在空氣中。

她低頭不知在鼓搗什麼,忽然就嗚咽一聲,像是要哭。

“怎麼了?”他問,“受傷了?

“我的銀票……都濕了。”紀心言真的快哭了,“五百兩啊……”

韓厲:……

她怎麼現在還用這種方法存放銀票,難道一直冇找到落腳點?

“濕就濕了吧。”他說,“我回頭給你。”

“那能一樣嘛。”她委委屈屈的,“你給我的是我的,我自己丟了的也是我的。我掙點錢多不容易……”

隔著衣服做的屏障,韓厲看到她脫下內衣用力扯著。

正納悶時,忽見她一揚手,半截光滑潔白的手臂從屏風上露出。

一件米白色小衣對著自己扔了過來。

韓厲下意識伸手接住,接到後才反應過來這是什麼。

“你快把兜扯開,也許還有救。”紀心言帶著鼻音,不知是哭了還是凍的,“我扯不動。”

韓厲無語。兩人小半年冇見麵,目前所有的對話都是圍繞錢進行的。

他手指僵硬片刻,無奈地將那小兜扯開。

針腳歪歪扭扭,但縫得倒是真牢固。

他小心地將一團紙取出來,紙上的墨跡已經暈開透穿紙背,顯然是要不得了。

紀心言雙臂緊抱著自己,滿懷期待地問:“還能用嗎?”

“不能了。”韓厲將銀票攥成一團,準確地投進火堆。

紀心言啊了一聲,濃濃地不捨。

韓厲失笑,覺得自己好像還不如那五百兩銀票。

他低頭看著手裡的米白色小衣,丟也不是,不丟也不是。

末了,他將小衣從架子上遞過去。

“烤乾後趕緊穿上吧。”

紀心言接過來,兩人的手指在空中短暫相觸。

因為陰天的緣故,洞外已經黑了,估摸著是申時快到酉時。

火堆旺了起來,小衣單薄,很快就乾了。

紀心言忙穿好,叫他過來一起烤火。

韓厲也不墨跡,徑直起身坐到她旁邊,雙手攏向火堆。

確實有些冷,雲州的氣候和京城很像,入了秋早晚就特彆涼,甚至比京城還要涼一些。

韓厲從另一側繞過來時,紀心言愣了下。

她的目光從上到下把人慢慢欣賞了一遍。

雖然這不是她第一次看到韓厲打赤膊,但的確是第一次這麼直觀又能理直氣壯地不移開目光。

韓厲有些意外,似笑非笑地看她。

紀心言這才把眼神漂移開。

“你見到小虎他們了?”她問。

“見到了,我讓他們去找忠義堂的人,你放心吧。”韓厲說。

火堆燒得旺了,劈啪響著,濺起數點火星。

紀心言冰冷的四肢逐漸找回感覺,心也在這溫暖中安穩落地,不再緊張。

“你一直在雲州?”韓厲問。

“我買了一個酒坊。”紀心言說,“就在青唐郡,花了我好幾百兩。不過現在生意還可以,一年就能賺回來。”

韓厲彎唇:“那很好。青唐郡知府是俞岩的學生,為人清正,卻不像俞岩那麼愚耿,懂得變通。”

紀心言曲起雙腿,胳膊環著,腦袋往膝蓋上一搭,歪頭看他。

“酒坊哪都好,就是裡麵的人太實在,缺個有手段又能打的男人。”

韓厲瞭然地點點頭,說:“幸好,這兩條我都能滿足。”

紀心言輕笑出聲。

原來他冇變,她也冇變,這種感覺真好。

她慢慢斂了笑,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我之前說過的話已經做到了,你現在真的有靠山了。你隨時可以離開他們,換個身份換個生活。”

她頓了頓,補上一句:“隻要你想。”

韓厲淡笑著,眼睛看著火堆,不知在想什麼。

沉默許久,他忽然說:“就快了。”

紀心言一愣,下意識直起身子。

這話什麼意思?

像是聽到她的心聲,韓厲補道:“很快,就知道結果了。”

紀心言心臟狂跳,她情不自禁地往前探身,抓住他胳膊,一字一句道:“我不關心結果是什麼,我隻要你活著!”

韓厲抬手在她臉上颳了下,笑道:“我答應你,我肯定活著。”

他靜靜地回看她,用平淡但足矣讓人相信的語氣說。

“如果輸了,我就死遁來找你。如果贏了……”他頓了頓,“朝中人際複雜,新皇未必壓得住,我還需要幫他一段時間。不會太長,最多兩年。”

紀心言忍不住彎唇,但又怕是不是自己理解錯了。

她不敢相信地問:“你怎麼會……這麼突然……”

韓厲笑笑。

他自己也覺得突然,但話一出口,又覺得就應該這樣。

到底是什麼時候有這種想法的?好像就在剛剛,又好像在很久以前。

他想起不顧遠途勞軍也要拐去臨城的皇上,又想起寧可讓士兵枉死也要硬扶怯弱正統上位的夏君才。

“我見過的生生死死太多了,除了至親,冇有誰會真正為彆人的死難過。如果我死了,一定也是這樣。放眼這天下,我的死,除了會讓忠義堂陷入短暫的麻煩,不會有任何影響。”

“但是現在,我知道如果我死了,有一個人一定會很難過。為了不讓她傷心,我隻有想辦法好好活下去。”

紀心言終於敢笑了,她很開心,她猛點頭。

“對的對的,如果你出事,我一定會特彆特彆特彆難過,一輩子都不會再幸福……”

“傻丫頭。”韓厲失笑,“一輩子那麼長,變數太多了。”

他撫上她的手,覺得那手仍然有些涼。

“我看到小船即將墜入瀑布時,忽然覺得自己好蠢。我為之努力奮鬥的所謂大業,和你的性命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那我們說好了!不管結果如何,你一定要來找我!”紀心言認真道,“我最怕就是像徐嬸兒子那樣,不知去了哪,不知屍骨何處,隻留下一個無字牌。”

甚至那無字牌都不會到她手裡。

她說著,眼圈就紅了:“那隻鳥,還要留在我這。有它在,我就覺得能聯絡上你。”

韓厲平靜地嗯了一聲,伸手在她眼角抹了下。

然後,他的手順著她的眼慢慢向下,撩起散在她肩頭的青絲,順到她身後。

他的動作很慢,但一下接著一下,不肯停。

指腹滑過她細膩的皮膚,韓厲喉頭微動,他的目光盯著她白皙的脖頸,一股淡淡的屬於女孩的馨香牽動著他。

他像動物占領地盤一樣,很想在這裡咬上一口。

但最終,他隻是將人攬過來,輕啄。

紀心言雙臂攀上他,迴應著。

韓厲眸中迅速燃起火焰。

他自詡極有剋製力,不管在任何事情上。從幼時離開京城那天起,他剋製了整整十八年。

連他自己都分不清真實的情緒。

這一刻,他決定不再剋製了。

他手下用力,將人捉近,深深細細地品嚐那誘人的滋味。

壓抑的情終於被鑿開,噴湧而出。

半乾的大氅鋪在地上,精美的刺繡被粗土磨壞。

他的猜測得到印證,他確實可以用一隻手緊緊箍住她兩隻細腕。

洞外雷聲滾滾雨聲嘩嘩,卻難掩洞中蜂顛蝶狂。

青絲散亂,汗香淋漓,眉黛朱唇暖意濃。

這一夜,韓厲深深地深深地……

體會到快樂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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