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慶堯出了門,揹著手臉上掛著滿意的笑容走出了村委會的辦公室。
老頭現的很享受這種感覺,每一次有人來這邊,包括鄉裡縣裡的人,如果晚一點要住下,帶他們去這兩間招待房,每一次都會露出羨慕的眼神。
就在這種眼神讓呂慶堯心醉,不由會把腰桿子挺直一些。
送走了呂慶堯的馬伯謙現在正如呂慶堯所料的那樣,除了震驚還是震驚,一如幾十年後三流小報的那種震驚體。
如果換成柳樹莊的標題,那就是:驚震,冇有想到柳樹莊的男男女女居然這樣!
昨樣呢?
生活條件好唄,還能咋樣!
有桑柏這個珠玉在前,鄉親們自然得跟上了。
這就像是裝抽水馬桶一樣,桑柏家裡安上了,年輕隻要有錢也肯定會安,不說從眾心理,就算是攀比心態也會給自家安上,除非是家裡實在掏不出這筆錢來。
現在柳樹莊哪家又缺這點錢呢。
老輩人一開始有點看不慣,不過用過一次之後,立刻就愛上了這東西,旱廁那玩意可不光是臭啊。蹲久了腿也受不了,老胳膊老腿的不得享受一下剩餘的人生?
現在馬伯謙也的確是像呂慶堯得意的那樣,震驚於小村的生活品質。
臨來的時候,馬伯謙已經做好了吃苦的準備了,但是到這裡來一看,這叫吃什麼苦啊,比他在縣城裡的宿舍還要好上十萬八千裡呢。
說的暫時住的宿舍,看看裡麵都有什麼,一張大的木床,一張寫字檯,一張椅子,一個大衣櫃。
聽起來和一般的宿舍冇什麼區彆,但是看到這些東西你便知道這是完全不一樣的東西,這裡的傢俱款式和外麵的全然不一樣,這邊的傢俱簡潔流暢,而且露著木紋,外麵罩的是清漆,不像是現在外麵很多都是上的重漆,同時顯得老笨。
就連大白牆也不同,外麵的大白牆都是粉的,摸上去還能掉白沫,這邊的大白牆上的是漆,彆說是伸手摸了,用手啦摳也不一定能摳下沫來。
最最讓馬伯謙吃驚的是,屋子裡麵還有個小間,裡麵是乾溼分離的衛生間。
天啊!
這玩意現的縣中心小學的校長家也冇有這麼搞的。
縣城好點的家庭,一般就是瓷蹲坑馬桶,極少見到抽水式的馬桶,不光是抽水式的馬桶,還有一個浴缸,足夠一個成年人躺進去的浴缸,現在估計這東西全縣也冇有幾家有的吧。
馬伯謙並不是農村出身,他出身大城市,祖父輩也是小有薄資,日子過的相當舒適,父親呢解放前也是大學教授,自然是享受過馬桶等等的。
但那是好久以前的事情了,從下放開始,他就離這些東西挺遙遠的了,雖然他的心不在這些享受上,但是當他看到這麼好條件的時候,自然流露出一種驚詫來。
坐到了牆邊的兩組會客沙發上。
馬伯謙看了一下自己帶來的行李,又看了看這屋裡的佈置,苦笑著說道:“還真是像他們說的那樣,我過來是享福來了”。
嘴上這麼說,馬伯謙其實心裡也不知道,送自己過來的那些同事肯定不知道這裡的條件居然會好到這樣的程度,如果知道的話,指不定就有人要削尖了腦袋過來。
如果要是知道剛纔呂村長說的要給這裡上課的老師補助,一個月一百五十塊錢的時候,怕是剩下的那部分也要過來了。
坐在沙發上平熄了一下心裡的波瀾,馬伯謙站起來,走到衛生間,擰開了水龍頭,瞬間覺得一股子熱流衝到了自己的手上。
掬了一捧水,潑到了臉上,馬伯謙雙手按住了麵盆的左右兩側,抬頭看了一下鏡子中的自己。
突然間覺得鏡子中的自己好陌生啊,他記得曾幾何時,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不見了,換成現在這個花白頭髮,皺紋不知不覺爬上臉頰的中年,年輕時候的夢想,少年時的驕傲都已經尋不見了,隻剩下鏡中這個邋遢無助的中年男人了。
抹了一把臉上的水珠。
馬伯謙沖著鏡中的自己笑了笑,然後開始脫衣服,把自己脫了個精光,走到了浴缸中躺下,擰開了水龍頭,聽到溫熱的水嘩嘩的響著,一點點冇過了他的皮膚,直到把他浸滿,隻剩下一顆頭顱倚在浴缸的沿上。
這一泡就是半個多小時,舒服在馬伯謙隻想哼哼,不知道多少年冇有這麼痛快的洗過澡了,也忘了上一次被沐浴露抹遍全身是個什麼感覺了。
在這一刻,馬伯謙彷彿回到了少年的時候,隨時母親會過來,帶著抱怨把自己從浴缸裡拉起來。
用澡巾把自己裡裡外外全老搓了一遍,兩遍,搓到了麵板髮紅,馬伯謙這才停了手,沖水之後,用雪白的毛巾把自己的身體擦乾,然後把自己扔到寬大的床上。
躺到了床上冇有一會兒,馬伯謙便睡了過去。
再一睜開的眼的時候,光線已經透過了窗戶灑到了屋內。
馬伯謙起了床,解開了自己的被子,從被子的中心掏出一個紙包來,打開了紙包,裡麵是一件白色的棉襯衫,還有一件灰色的西裝褲。
穿上了襯衫,套上了西裝褲,馬伯謙在鏡子前麵好好的照了一下自己,過了幾分鐘之後,又把褲子襯衫都脫了下來,小心的疊整齊了,重新放回到了紙包裡。另外撿了一件補丁少,能看的過眼的衣服套上。
打開了門,站到屋外,一股清新的帶著泥土味的空氣,一下子充滿了馬伯謙的胸肺,讓他不由的多吸了幾口。
這裡的空氣清新,又不像一般鄉村那種,時不時的還能從空氣中嗅到一股糞臭味,這樣的空氣讓馬伯謙覺得舒服,通泰的那種舒服。
門口是一個大曬場。
水泥的大曬場,分割成了一塊一塊的,馬伯謙知道這是防止溫度變化帶來的收縮,所以水泥塊之間都留有一兩公分的間隔。
曬場的麵積不小,差不多得有四畝多地,曬糧食的時候這是曬場,平常的時候就是個小型廣場,不論大人和孩子都可以在上麵玩耍。
馬伯謙做出這樣的推斷來,那是因為他在曬場的四周邊上,還看到了一些木製的公園椅,而這種公園椅風格可不是現在國內的革命風,帶著濃厚的資業主義味道。
但擺在曬場的周邊,居然有一種說不出的合適。
視線穿過了曬場,那是樹林,鬱鬱蔥蔥的樹林,樹木都不算粗大,最多也就是七八年的時光。馬伯謙在鄉下呆過,知道這些樹長成這樣大致需要多少年。
樹林之間有兩條小道。
馬伯謙下意識的選擇了南麵的一條,因為他站在小道的入口處,已經聽到了潺潺的流水聲,在馬伯謙聽來,那是大自然的歡歌。
小溪離著曬場並不遠,入了林中沿著青磚小道步行二十來米,眼前便豁然開朗。
一條約十米左右的小河出現在了馬伯謙的麵前。
此刻無風,河水同一麵鏡子一樣倒映著岸邊的景物,垂垂楊柳,絛絛槐樹都一一映在了水麵之上。
除此之外還有瓦藍的天空,馬伯謙不知道自己有冇有見過如些藍的天空。怕是冇有見過的,因為如果見過,他肯定記得,也不會忘卻。
抬頭把目光投向更遠,視線隨著山穀極速擴張,很快遠處的青山霧丘都入了眼簾,層次分明,淺黛如墨染一般,讓人心醉不已。
沿著河邊的小道往西行,走了幾十米便見到一座小石橋,小石橋馬伯謙見的多了去了,這座小橋冇什麼不同,無論是建造手法,還是建造的年代,都與江南的普通小石橋冇什麼區彆。
但是現在它卻成了一道景緻,把兩種色給分了開來。
東邊是青,西邊是粉。
青的是樹。
粉的是花。
青的是垂柳、槐樹,桑樹、翠竹。
粉的是桃花。
放眼望去,一片片,一叢叢,一簇簇的掛滿了枝頭,佈滿了河岸山坡。
在一片粉色之中,露出了幾塊青瓦,幾斷灰簷。
讓馬伯謙不由看的有些癡了。
“請問您是民宿那邊的麼?”
就在馬伯謙發呆的時候,耳朵裡傳來了一聲好聽的女子的聲音。
馬伯謙一扭頭,發現離自己差不多十米遠的地方,站著一個俏生生的小媳婦,小媳婦的背上還揹著一個孩子。
小媳婦衣著很時尚,淡黃色的上裝,雖然寬大,但是看起來挺漂亮,下身是淺紅色的女式褲裝,腳上罕的是一雙半鞋的布鞋。
這種布鞋不是現在常見的千層底,而是類似乎球鞋一樣的高幫鞋,底下是塑膠底的,不是手工製的,而是機器生產出來的。
小媳婦後麵的娃娃白白胖胖的,一點也冇有農村孩子常見的那種瘦弱,也冇有鼻涕橫流的那種臟樣。
孩子身上的紅色虎頭帽,老虎鞋還有身上的小衣服顯然也不是家裡做的,這是買的。這時候所有的衣服都買,而且還是這種新款式,新樣子的,那就證明這人的生活水準一定很不錯。
“什麼民宿?”馬伯謙撓了一下頭。
“喔,你不是日本人啊,那你是從哪裡來?”小媳婦笑問道。
馬伯謙有點恍惚。
“喔,我想起來了,剛纔我出門的時候聽嬸子們說了,你是新來的先生吧?“小媳婦的眼中立刻閃起了驚喜的神彩。
“村裡有先生好哇,以後娃兒上學就不必跑遠了”。
小媳婦開心的說道。
馬伯謙突然間被這小媳婦感動了,村裡來了個教書匠能讓她這開心麼?
村裡的先生?
噢,那是我!這裡不叫教書匠。
久違了,先生這個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