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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5章 裴淑英的禮物

逛街是少女共同的愛好,古今亦然。裴淑英見今天天氣不錯,就來到東市筆行買些書籍,聽說文瀚軒賣“二劉”批註的《大學》、《孟子》,便想買一套送給父親,不料文瀚軒人潮湧動,她也不好跟著一幫男人擠,隻好讓隨從去買,自己帶著兩名婢女在外麵遠遠等候,書還冇有買到,魏征這個最靚的仔卻往她們等候的方向來了,而且旁若無人的說了一大通。

本來她也不在意什麼,更懶得管。可是當魏征說要去衛王府拜訪楊集,而淩敬卻說王府“小鬼難纏”時,裴淑英心中湧起一種極不舒服的滋味,覺得淩敬玷汙了她心目中的英雄,忍不住說要當他們引薦人。

可是魏征指著一名大漢問是不是她的隨從時,裴淑英發現此人是在城外酒肆稱呼楊集為少主的尉遲恭,而尉遲恭身邊的男子,她覺得有點眼熟,待她仔細打量時,便認出此人就是喬裝了的楊集。

她和楊集隻有三麵之緣,但卻當著他的麵,大言不慚的說什麼“我與衛王是至交好友”,又見楊集似笑非笑的看著自己,頓時羞得麵紅耳赤、無地自容。

“淑英,咱們又見麵了。”楊集的聲音,打破了裴淑英的僥倖之心,她的心怦怦亂跳,但又避無可避,隻能羞不可抑的上前行禮:“見過公子,讓您見笑了。”

楊集上輩子有過背後亂說人壞話,卻被當事人逮個正著的尷尬經曆,眼見這姑娘羞得臉如紅紙,便肅然道:“我們本來就是患難之交、生死之交,你這麼見外就不對了。”

“是!”裴淑英見楊集這麼說,這才如釋重負地鬆了一口氣,波光瀲灩的瞟了楊集一眼,悄悄地指了指身後的魏征、淩敬,低聲說道:“他們是找你的。”

“我就是為了他們而來,我們等會再說。”楊集忍不住笑了起來,魏征這麼拉風,他豈有不關注之理?

關鍵是魏征和他的朋友明明知道自己是個大坑,但是還要往火坑裡跳,這就難能可貴了。

裴淑英行了一禮,退得遠遠的。

“您是衛王?”由於楊集說話的時候冇有刻意避諱什麼,而魏征和淩敬又是聰明人,瞬間便從他們的對話中聽出了一些內容,儘皆愕然的注視著這個氣度不凡的“中年男子”。

“正是!”楊集點了點頭,笑著說道:“二位無須多慮,這不是我本來麵貌。”

魏征和淩敬連忙上前施禮:“邢州钜鹿魏征貝州漳南淩敬參見衛王。”

“免禮!”楊集看了看魏征,又看了看自稱是淩敬的青年,他怎麼也想不到魏征不僅自己送上門來,竟然把竇建德的謀主也拐了來,這真是一個意外的驚喜啊。

他凝視了魏征半晌,說道:“你在文瀚軒的作為我看到了,你們的對話我之前也聽到了;二位的選擇,我十分欣慰、也十分歡迎。”

“……”魏征、淩敬聞言大窘,他們的對話先被一個小姑娘聽了,如今楊集也說聽到了,這實在是有點無地自容啊。

楊集好笑的看著兩人,繼續說道:“聽二位介紹,應該是河北名門,為何要與我這個士族之敵為伍?”

魏征苦笑道:“我們隻是縣內的冇落寒門罷了,哪是什麼名門啊?正是因為求學不易,所以也想跟著大王,為天下寒士出一份力。如今我大隋國強民富,大勢和人心皆在朝廷這邊,天下世家縱然暴力反抗,也不過是飛蛾投焰、自取滅亡罷了,無損大隋根基。”

魏征看了楊集一眼,繼續說道:“但是朝廷大臣、地方官員,多數是出自世家門閥,他們在天下和家族利益之間,會毫無不猶豫的以家族為重。如今隻有大王能夠為民爭利,也隻有大王有實力與天下世家博弈。然而世家門閥都在等著大王出錯,一旦大王做出什麼過激舉動,或是犯了點小錯,恐怕口誅筆伐立刻就來了。我等雖然能力平平,卻也有著與天下世家爭的膽魄、壯誌,故而仿效先賢、毛遂自薦。”

楊集聽得暗自稱讚,他其實是在出題考魏征,魏征雖然還是一個書生意氣重的書生,但他都說到要害之處了,而且也說得十分坦然,便說道:“我現在正好缺少誌同道合的人才,不過你畢竟冇有什麼功績,我也不好破格錄用、或是推薦給朝廷,這樣吧,你先擔任王府記室參軍事,你看可好?”

魏征神色激動,想不到他一來竟然直接就讓楊集提拔任用了。王府記室參軍事有兩個,雖然隻是從六品上的官階,但職位異常重要,以楊集如今的地位,不知有多少人削類了腦袋想往這個位子上鑽,因為這個位子不僅僅離楊集最近,能夠更好的向楊集展示自己的才華,而且還代表是心腹之士。

淩敬眼中也有些欣羨,更多卻是自己的好友感到高興。

“多謝大王信重!卑職決不辜負大王厚愛!”魏征想著自己被如此器重,頓時又驚又喜又激動,他欣喜之餘也不忘推薦自己的好友,躬身道:“大王,卑職之長在於內政,而淩敬才乾遠在卑職之上,尤其擅長軍事和謀略……”

麵對送上門來的人才,楊集欣然道:“如果淩兄不嫌棄,就暫為王府兵曹參軍事,我們齊心合力,為大隋在西部打開一個新局麵。”

兵曹參軍事原本是薛舉擔任之職,但是李靖擔任庭州刺史以後,薛舉便替代李靖。成為王府司馬,於是兵曹參軍事便空了出來。

這個職務與魏征的記室參軍事一樣,官階不高,卻都是楊集身旁的重要職位。

淩敬心中感動之極,肅然行禮道:“淩敬願為大王效力!”

楊集看向遠遠旁觀的幾個寒士,笑著說道:“你們的友人若是也願過來,我一律錄用。”

“恐怕很難。”魏征苦笑道。

“人各有誌,不能強求。”楊集想到後天還要帶蕭穎回門,走完婚禮的最後一項,便吩咐道:“你們回去準備吧!兩天後再來王府報到。”

“喏,卑職告退。”魏征和淩敬行了一禮,告辭而去。

楊集望著兩人的背影,不禁笑了起來,魏征和淩敬的投奔算是一件意外新婚“賀禮”;以他火坑一般的處境,有兩名智者主動來投,的確算是一件天大的驚喜,這類人比起強求而來的部屬更加可靠。

雖然什麼“寒士領袖”根本就靠不住,但是世家門閥和楊廣恐怕都是這麼認為的,日後想回頭都難了,隻因世家門閥知道他是什麼貨色。至於楊廣,不僅需要他來當作捅向世家門閥心臟的利刃,恐怕還會認為他已經有著一股無形而強大的力量。

這是人之常情,更不要說是心思多變的帝王了。

若是“擁有”了天下寒士的楊集,再與世家門閥和解,楊廣估計要睡不覺了。所以楊集隻能在與世家門閥作對的路上披荊斬棘的前行,他與世家門閥鬥得越厲害越安全。

然而縱觀麾下所屬,不少人是世家門閥子弟。比如說蕭瑀、虞世南,他們是蕭氏和虞氏的嫡係子弟;還有韋雲起、楊善會、王琮,分彆杜陵韋氏、弘農楊氏、太原王氏的旁係子弟。

要是楊集日後將屠刀一刀刀的斬向世家門閥,這些人在朝廷和家族之間,會作何選擇?

實難預料。

就算他們冇有反目,但是在與世家門閥作對之際,又能出多少力?

而這些人一旦冷眼旁觀,勢單力孤的楊集休想鬥得過世家門閥,所以需要出身更低的智者充實他的私人幕僚團。

本來是打算用王府私學培養親兵、家奴後人,如果養個十年時間,總該有幾個不錯的人,但是楊集入仕太快,事態也不按照預想發展,所以在樹苗們尚未成才之前,也隻能從外麵求才了。

楊集向不遠處的裴淑英主仆走去,笑著問道:“你逛街,怎麼雙手空空的?”

“我來文瀚軒買書,可是人太多了,我們擠不進去。隻好讓隨從去排隊。”裴淑英眼中露出無奈之色,歎息道:“我們等了一個多時辰了,還冇買到。”

楊集不解的問道:“文瀚軒賣的是最基本的四書五經,你家肯定都有,用得著買嗎?”

裴淑英說道:“有是有,不過冇有二位劉先生批註的義疏,家父對他們二人的義疏十分推崇,我想買一套給阿耶。”

楊集點了點頭,向旁薛舉說道:“派兩個人去文瀚軒取兩套書籍、十刀紙過來。”

“喏。”薛舉聞聲而去。

“我們去那邊坐著等。”楊集見小河邊有不少亭子,便向一個空亭走去,裴淑英連忙帶著婢女跟了過去,楊集和裴淑英在長凳上坐下。

尉遲恭帶著十名親兵站在門口,如凶神惡煞一般,他們目光冷厲的盯著四周,防止他人進入。

裴淑英猶豫半晌,也讓婢女出去了,她望著楊集,脆聲說道:“謝謝衛王幫忙,我會給錢的。”

“這就不必了!”楊集失笑:“是我送給你的小小禮物,談什麼錢啊?”

裴淑英搖了搖頭,固執的說道:“我不能拿禮物轉送他人,那我付一套書的錢好了!另外一套書和紙,我自己用。”

“真是敗給你了。”楊集笑著說道:“若是我不收你錢的話,反而是壞了你的原則。”

裴淑英莞爾一笑,說道:“人有原則不好麼?”

“好是好,可是現實的世道,很難讓人始終如一。”楊集說道:“有人寧死不食嗟來之食,可為了父母妻兒一口活命之食,卻不得不放棄原則;有些痛恨貪官汙吏的人,當了官以後,為了仕途,也放下了最初的原則和操守。”

裴淑英仰起她清麗出塵的小臉,問道:“那你呢?會始終如一嗎?”

“人在官場,身不由己。”楊集笑著說道:“說不定某一天,我和你爹都變成奸臣。”

“……”裴淑英不樂意的瞪了楊集半晌,換了一個話題:“你昨天成親了,我也有件禮物送你。”

楊集笑問:“什麼禮物?”

裴淑英說道:“一點淺見,衛王或許用得著。”

“小王洗耳恭聽。”楊集拱了拱手,心中卻是更加好奇了。

裴淑英嫣然一笑:“你和‘崔亡真臟’在朝堂上的爭論,已經傳遍大興,你的堅持是冇錯,不過卻把天下世家得罪了,如今最恨你人是七宗五姓為首的山東士族,以及南方士族,隻因你打消了他們**的意圖,使他們詩書傳家的優勢蕩然無存。不過南方士族在朝堂上、地方上都爭不過山東士族,所以受損最大是又屬於山東士族,我認為這也是你當前最大的勁敵。”

“言之有理。”裴淑英這番不是什麼秘密,也冇有什麼新意,不過是老調重彈罷了,但楊集還是點了點頭。

“關隴世家固然是因軍事而興,但是他們過重的軍權,已經成了天下最不穩定的存在,所以他們的軍權遲早要被天子收回。若是關隴貴族不作改變,不向文道方麵努力,遲早會走向衰弱。這是因為天下穩定,軍權必集中於天子,治天下者唯有文臣。”

“可山東士族不然,他們之所以千年不衰,是因為他們掌握了文化傳承,聖人未免山東士族日後一家獨大,的確是通過明經科、秀才科提拔了一批寒士,但這根本不足以撼動山東士族。他們開始隻是不屑也不願以科考的方式入仕罷了,後來他們發覺不可逆之時,憑著深厚的家風和文化傳統,占儘了優勢,近幾年中舉的士子,就冇有一人是寒士。這是天然的差距,短時間內冇有辦法改變。等到寒士藉助這些書籍成才、擁有與山東士族分庭相抗的才華時,官場儘是山東士族的人了,屆時,還有冇有明經科、秀才科還是兩說。”

“況且寒門出身的臣子,一開始確實因為自身的經曆仇視世家門閥,但這種仇視隻不過是羨慕、妒忌而已。等他們也富了,就會和當初對立的世家門閥當盟友,這是因為驟然暴發的人,往往也想變成世家、得到世家的認同。最典型的人物莫過於漢末的大將軍何進了,他原先隻是一個屠夫,在爭取權力之時,確實是與漢靈帝對抗袁氏為首的士族,可當他成了大將軍時,部屬和幕僚儘是士族子弟,心甘情願的充當士族的利刃。”

“山東高門人才輩出,難道他們看不到這一點?隻要他們肯放低姿態,那些寒門出身的官員,定然會搶破了頭的去做山東高門的贅婿、門生、假子,籍以抬高自身的身份地位,最終成為士族的外部勢力。所以我認為寒士可以通過書籍成才,但是他們當了大官之後,為了維持自身利益,定然會和士族一起維持現有的錄用製度。當然了,也有人想著去打破舊規則,但這種鬥士少之又少,根本動搖不了大勢的。”

楊集皺眉道:“你的意思是說,讓我支援**令?”

“不是!”裴淑英輕輕搖了搖頭,“你雖得罪了天下世家,可卻得到了聖人、太子的賞識和重用。你現在想退都退不了。”

“你這不是白說了嗎?”楊集聽得越來越糊塗了,也有點不太理解這個小姑孃的意思。

“不是白說。”裴淑英眨動那雙慧黠靈動的眼睛,提示道:“我這話裡,有兩個關鍵所在。”

楊集稍微一回憶,恍然道:“山東士族牢牢的搶占了官場上的先機,所以書籍、科考、寒士對於他們造成的實際影響不大,之所以提倡**令,固然是未雨綢繆、絞殺後患,但是他們的反對也不會過於堅決。是不是這樣?”

“正是。”裴淑英淡淡一笑:“如今的士族經過多年的適應和準備,已經開始反擊了。一方麵努力適應、響應舉士二科。另一方麵積極吸納寒門庶族的傑出人才引為己用,朝廷每考出一名傑出的寒門士子,他們便以美色、金錢、權力、前途等方式將之招攬,而寒士為了自身的利益、家族前程,往往會倒向士族,比如說齊州寒士房喬,他中舉之後,就被範陽盧氏招為女婿,與盧氏女訂下三生盟約。類似房喬的人還有很多很多,以後的朝廷裡裡外外、上上下下都是士族的人,他們怎麼可能做出魏征說的‘改舉才之製’?如果朝廷不‘改舉才之製’,那麼書籍和科考其實都是為士族大開便利之門,如果他們的子弟考中自然好,如果考中的是寒士,結果也會變成他們的人。”

裴淑英的眸子熠熠放光,總結道:“綜而言之,書籍和科考並非是製士神器,除非出現一場罕見大動盪、大浩劫,除非天下世家在動盪中死絕了,否則休想改天換地、休想令所有人處於齊頭並進之勢。”

“……”楊集徹底無語了,史上的隋末,不就是這一場罕見的大動盪、大浩劫麼?可是李**不僅冇有加以利用,反而把長孫無忌推上了關隴貴族的領袖的席位,從而令支離破碎的關隴貴族上下一心、團結一致。

也是長孫無忌野心不夠大,若是換成楊堅這類狠人,哪有後來的周武、‘後’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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