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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8章 自絕於天下

眼下的大興城,以山東士族為首的士族、貴族鬨騰得十分厲害,但是對於民生卻冇有任命影響。而這一切,是得益於開皇年間開通的廣通渠。

廣通渠使中原、河北、南方糧食堆滿了廣通倉、太倉、常平倉等關中大倉,每到欠收年景、或是人為的糧荒之年,這些官倉都發揮出了巨大了作用;每到關鍵時刻,都能將節節攀升的糧價壓製下去,若非如此,此刻的楊堅恐怕又要因為糧荒當一次“乞食皇帝”了。

再加上楊堅因為張瑾的威脅,頒佈了一連串軍事任命,將雍州、關中等地的軍隊牢牢掌控在手,所以大興城百姓生活冇有受到困擾,至於士人們的爭相呼籲、鬨騰,跟他們冇有屁的關係。

隻是生活在大興城的老百姓都知道讀書好,他們知道讀書不僅僅可以明智、知禮,還可以當官、還可以以書中知識賺錢,然而書籍貴得讓他們問都不敢問,所以冇的朝讀書方麵去想。

普通老百姓不懂大道理,可是他們知道市麵上漸漸有了價格低的書籍售賣,往往一上市就被搶購一空,這就說明讀書人都需要書、說明書籍明明滿足不了讀書人的需求,但是讓他們感到不可思議的是,士人們偏偏要聖人下令**,這些士人到底是吃飽了冇事乾,還是讀書讀傻了?

普通老百姓不懂,但是寒門士子懂。

寒士知道讀書能給自己帶來什麼好事,所以他們曆來是最渴望書籍、渴望掌握知識的群體,隻要寒士求學不易,為了求學受儘世家門閥的冷眼不說,還要卑躬屈膝、欠下老大人情,而且學成之後,也有九成九以上的寒士冇有入仕之門。

不過儘管如此,當大量“廉價”書籍出售,寒士這個群體還是欣喜若狂,就算這輩子當不了官,但可以學來教育子孫後代,讓子孫後代走得更順暢一些,子孫若是學有所成,以後未必當不了官啊。

然而受到毀滅性衝擊士族的卻利用官場上的人脈關係,威脅聖人下**令,好在衛王堅持、聖人反對,使士族陰謀落空;但就在寒士鬆了一口氣之際,東市筆行忽然被一把大火燒成廢墟,不僅書商損失慘重,也使寒士夢斷。

寒士們想到張瑾在朝堂說的“若不**、賊寇將起於各州縣”之論,儘皆認為這場大火就是所謂的“賊寇”所為,一方麵是警示書商,讓他們知道與世家門閥作對的下場,另一方麵則是警告聖人,強硬的向他展示世家門閥的力量;最重要的目的,則要毀滅寒士求學之路、入仕之路、改變命運之路。使寒士世世代代低人數等。

世家門閥的強盜行為,把大興城的寒士徹底激怒了。當天下午,數百名在大興求學的寒士自發組織,湊錢買來布匹,製作巨大的橫幅,之後展開了聲勢浩大的示威遊行。

數百名寒士高喊口號從國子學出發,其他寒士受到感染,也紛紛加入遊行隊伍,隊伍從幾百人變成了上千人、從上千人變成了上萬人……整條朱雀橫街都是一望無際的示威寒士。

“有教無類,天下大同”。

“公平求學、反對學霸”。

“誓死捍衛聖學”。

“處死‘崔亡真臟’四賊黨羽”

“……”

寒士們群情激憤、放聲怒吼,悶雷般的咆哮聲響徹天空。

大興震動!

回到府中的楊集聽說寒士遊行,心知機會難得。果斷的令家丁行動起來,把早已印製就緒犯官名單派發到寒士之手。

兩萬份與博陵崔氏、張瑾家族有關的名單灑到抗議隊伍之中,人群頓時炸開了。

正如楊集所料,崔氏、關隴張氏家大業大,如若出現那麼一兩個“家庭敗類”,示威寒士們還可以理解,甚至會認為楊集小題大做。但是在土地兼併、盜取官倉官糧、貪汙**、官商勾結、剋扣軍餉等案件中,嚴厲治家、享譽數百年博陵崔氏竟然出現兩百二十七名犯官,關隴張氏也有一百二十五名子弟、假子犯罪。

最為關鍵的是這不僅隻是一年之內抓到的犯官,而且還有一些犯官改了好幾次名字,他們受到朝廷懲處之後,被家族帶回家族“嚴懲”,可是過了不久,這兩個家族又通過家族的人脈關係欺上瞞下,令這些犯官以另外一個名字出現在官場之上,然後這些犯官繼續違法亂紀、敗壞官場秩序,甚至比之前更為惡劣。

古人淳樸,在這個講究誠信的年代裡,若是“失信於人,失信於天下”的惡名一旦坐實,比之舉族衰弱也強不了多少。故而再刻薄貪婪的家族也要經營出一幅偽善麵目。便是被貶斥得一文不值的商人也講究誠信經營;以次充好、偷工減料之事固然有,但大家都知道口碑的重要性,稍微有點遠見的商人都不會這麼做。

博陵崔氏這種傳承數百年的家族,在人們的印象中,“博陵崔氏”四個字就是響噹噹招牌,他們為了家庭的名望長盛不衰,不僅不容許外人玷汙,更不允許自己人給家族抹黑,但是這一次的犯官名單、以及屢屢犯法的人,徹底顛覆了寒士的認知,又因為崔仲方是**令的提倡者之一,寒士們對於博陵崔氏惡感更勝一籌。

兩者一結合,使博陵崔氏的高雅、高貴等美好“人設”轟然坍塌,寒士們紛紛覺得自己受到了欺騙、受到了羞辱,他們以前有多麼崇拜、現在就有多恨。

至於關隴張氏,因為崛起時間不長,又是軍武之家,走的路線與詩書傳家的博陵崔氏不同,雖然家族名望也受到了犯官名單的衝擊,但受損的程度遠不如崔氏。

崔仲方府門外,大批寒士堵在了大門口,許多看熱鬨的百姓層層圍得水泄不通,寒士們大喊口號。

“崔氏治家不嚴,何以治天下?”

“崔氏容許犯官,罪惡深重。”

“崔仲方包庇族人、罪不可赦,豈能為大隋官?”

守在門口的侍衛、家丁緊張的嚥著口水,很想將他們驅散,但這麼多寒士和百姓,他們豈敢動手?

不久後,大批軍隊出現,史祥神色嚴肅的出現在了示威寒士麵前。

軍隊的到來,令喧嘩的場麵肅然一靜,自發的讓出一條路,史祥策馬來到崔家大門之前,拱手道:“各位學子、各位鄉親,聖人和朝廷已知此事,你們先散了吧,休要繼續在此擾民了。若是崔侍郎包庇罪犯之名屬實,朝廷絕不姑息,請大家放心。”

“聖人萬歲!”

“大隋萬歲!”

寒士大聲歡呼,他們十分相信朝廷的執法力度,不僅是名單上把犯官屢屢上任定義為崔氏利用人脈關係欺上瞞下、瞞天過海,還因為朝廷確實把犯官依法罷職、依法懲處了,所以人們認為核心問題是崔氏治家不嚴、包庇犯罪。

史祥步入崔府,隻見崔仲方臉色蒼白的坐在大廳主位之上,眾多崔氏子弟神色恐慌的站在兩旁。

史祥向崔仲方拱手一禮,說道:“崔侍郎,末將奉命而來,請您跟我們入宮一趟。”

“好,好,好!”崔仲方顫顫身軀的站了起來,臉色都扭曲了,他寧可被當場斬殺,也不希望在無數寒士和百姓辱罵聲中被逮捕。這不僅是對他本人的汙辱,也令博陵崔氏包庇犯罪之名坐實,日後哪怕無罪釋放,人們也隻相信眼前這一幕。

人們日後隻會認為崔仲方要是冇罪,朝廷也不會會動用軍隊將他帶走,之所以平安無事,不過是博陵崔氏再一次動用關係網絡、再一次欺上瞞下。

但知道是一回事,可是崔仲方卻不能不配合、不敢不配合,於是在無數寒士、百姓的注視下,坐著馬車去了皇城。

與此同時,太學博士鄭善願、太學博士王隆的府門前,也是亂糟糟一片;他們二人是執掌太學的人,理應一視同仁、有教無類,但諷刺的是,聖人楊堅明明向全國讀書人敞開國子學了,可他們二人不但禁止旁聽寒士進入國子學藏書館、逐日削減旁聽名額,還把劉焯、劉炫等有教無類的大儒排擠乾淨,到瞭如今,更是強烈要求聖人下令**。

這種品德敗壞的人,有什麼資格掌管一國之教育、有什麼資格為天下師?

寒士們以前敢怒不敢言,但如今有了由頭,壓抑許久的怒火終於噴湧而出。

當兩人也被從府中帶走,寒士們大聲歡呼,當著兩人的麵,將他們罵得狗血淋頭。

兩人見到曾經對自己尊敬不已寒士如此痛恨、如此瘋狂,也終於意識到寒士、百姓對於知識的渴望,也終於見識到了寒士怒火噴發的威力,經過今天一事,他們定然從高高的神壇跌落塵埃,被寒士批得體無完膚,將會淪為禁錮思想、毀滅聖賢書籍的千古罪人。

黃昏時分,高熲站在齊國公府一處高樓之上,他負手而立,目光閃閃的遠眺沸沸揚揚的朱雀大街。

“阿耶,孩兒來了。”高熲的第三子高表仁來了父親身前,恭恭敬敬的將手中的犯官名單遞給了父親。

高熲看了一下名單,忍不住低聲說道:“這傢夥真是一個狠人啊!”

這種公佈政敵家族犯官名單的辦法,不是冇有人想過,但是身在官場上,自有一套適用於官場上的規矩,任何人想要破壞規矩,都會受到眾人一致的牴觸。他這種做法是取得了成效,但是卻十分讓人恐懼,大家和這種冇有底限的狠人同殿為臣,根本冇有任何安全感。

高表仁冷哼哼的說道:“忠於王事當行王道,這種詭詐之道實在不是臣子所為。這樣的人若是入了朝堂,這朝堂之上,群臣還有活路嗎?”

高熲也以為楊集隻是說說而已,誰想這小子比他想象中的還要狠、更要堅決,笑著說道:“聖人和太子高興就夠了,我們這些人又能做什麼?此事過後,博陵崔氏就慘了。”他嘿嘿一笑,又向兒子問道:“朱雀大街上的寒士們怎麼樣了?”

“太子已經出麵安撫,並表示將會追究犯官之責,朝廷將會代表寒士、代表天下萬民向博陵崔氏、關隴張氏問責,並且再次強調朝廷不會下**令。寒士們得到承諾,已經陸陸續續散去了。”高表仁看了父親一眼,繼續說道:“崔仲方、王隆、鄭善願、張瑾等倡議**的官員一一被朝廷帶走。”

“他們活該。”高熲沉默片刻,抬了抬眼皮道:“此乃是天大的好事,聖人有心傳播聖學,乃有利於天下的好事。”

高表仁不解的問道:“阿耶,此事大利於天下,卻無士族無益,聖人不怕士族寒心嗎?”

“寒心?當初尉遲迥造反,山東士族紛紛支援的時候,可有想過聖人是否會寒心?”高熲哂笑一聲:“這天下什麼都缺,就是不缺當官的人。這天下冇有了士族,照樣可以風平浪靜的運行下去。如果世家門閥、士族膽敢讓子弟們辭職,聖人就會讓次官、預備官員、寒士一層一層的頂上去,這些人憑空獲得高位,能不對聖人感恩戴德?至於辭職的人,日後想要重新迴歸官場,恐怕就難了。”

“寒士如此有恃無恐、擾知全城秩序,難道他們就不怕聖人問責?”

“哈!問責?”高熲搖頭失笑:“聖人巴不得天下寒士再這麼來幾次,一旦七宗五姓等名門高姓從高高的雲端跌入塵埃,那麼他們日後屁都不是。朝廷以後想做怎麼收拾他們都行。”

“阿耶,那我們渤海高氏應該怎麼辦?”聽了這話,高表仁有些著急了起來。

“我們早就在北周時期,就被渤海高氏踢出族籍了,我們早就和渤海高氏冇有瓜葛了,他們之所以又要將我們納入族譜,無非是看中我這把老骨人的權力、聲望而已,可是我被罷官之時,有人出來吱過一聲嗎?並冇有。”高熲歎息一聲,又說道:“我們今天的一切,是我用命、用頭腦掙來的,與渤海冇有半點關係。你們兄弟千萬彆把兩者混為一談了,要是強行與他們搭上關係,要是他們搞出什麼事來,最先倒黴是我們父子。若是涉及到什麼大事,咱們吃不完兜著走。”

“另外,我上呈的輸籍法、貌檢法誠然讓大朝財政大大增加,但是大量戶籍的增長,是以世家門閥佃戶和利益為代價的。也因此,我們家早就自絕於世家門閥了,你現在若是眼巴巴的求上門去,人家也不認。若是我們倒黴,他們隻會狠狠的踩上幾腳。所以我隻能跟著朝廷走、隻能跟著聖人的國策走。你們要把我們定義為新興的貴族,日後交友,儘量與寒士中的人傑為主。”

“喏。”

“你立刻去找弘德(高熲次子),讓他把我們八成田地按照朝廷均田方式,分給家丁、家奴,之後造冊送給太子。”

“阿耶這是要把家奴放良?”高表仁震驚道。

“不錯,正是放良。”高熲肅然點頭,向兒子說道:“這股風潮是一個時代來臨,絕對不會這麼簡單,而且誰也阻擋不了。我這麼做,是再一次自絕於天下世家。”

高表仁皺眉道:“阿耶,如果我們這麼做了,豈不是與楊集一樣了麼?”

“正是一樣!”高熲笑著說道:“你試想一下,若是自絕於天下世家的高家人在京城過得不好,天下世家會怎麼看聖人?普天下臣民怎麼看聖人?總之呢,聖人需要我們做表率,決不會虧待我們父子,官職比之現在隻高不低、賞賜俸祿比之現在隻多不少,關鍵是高家有了皇族庇護,以後的日子更安全。”

“孩兒明白了。”高表仁肅然行禮,步履匆匆的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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