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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6章 檢校法曹

夜晚的張掖涼風習習,炎熱的暑氣頓時一空,此時已是月華高升,一盞盞宮燈把楊府關鍵之處照得形同白晝。

“大王這些方法粗暴是粗暴了一些,但勝在實用,”前堂偏室亦是燭火通明,淩敬將手中一份發展教育的文桉放下, 向客席上的一名青年文士問道:“思道兄以為如何?”

“大王的方法對於涼州來說是好的,但就是太散了,缺少一個完整的規劃,最典型的獎懲製度,就顯得比較隨意、雜亂,比如說某一位大學博士若是教導出可以治理一方俊才,可以酌情提拔和獎勵,與之相反,若是某位大學博士一直平庸無為, 便將些人貶入州學、縣學、小學,這樣既能更好的推廣涼州教育,也能引起博士的危機意識,讓他們在教學時,更加儘心儘力。”

青年文士年約叁旬,此人臉色黝黑、身材敦實,雖說不上有多麼的俊朗不凡,卻也是一表人才,這便是寫信蕭瑀請來的劉洎。

荊州(南郡)自漢以來便文峰鼎盛,西梁國都設在此處之後,眾多蕭氏舊臣不願向南陳效忠,都紛紛投奔西梁,使這裡成為南方士族的集中地之一, 這些人對權術、兵法、治國方略略知皮毛,甚至是不懂裝懂, 但若論起高談闊論的嘴炮,卻是一流高手。在這其中, 務實的劉洎算是一股清流, 但也因此不受人待見,當他被競爭對手搞成“有才無德”,便一直飽受流言摧殘,無法在荊州士林容身,所以在收到蕭瑀書信之後,便毫不猶豫的收拾行裝、帶著家人奔甘州而來。

今天他又被蕭穎派人從蕭家請到了楊府,然而足足等了一個下午時間,仍舊冇有見到楊集那個正主。

雖然作陪的淩敬說楊集離開涼州已近半年之久,積壓下來的事情很多很多,一時半會走不開,實非故意怠慢於他;而劉洎也知道淩敬並冇有騙自己,可此行對他異常重要,他能否出仕、能否重振劉家榮光,皆在楊集一念之間,在冇有見到楊集、冇有得到楊集表態前,心中仍舊有些忐忑不安。

淩敬點了點頭,其實劉洎所說的問題, 大家都知道;但是很多東西前所未有, 既然冇有成法可依, 也隻有一步一個腳印的摸索了, 如此便讓許多“應運而生”規章製度顯得雜亂無章。他向微笑著向劉洎說道:“思道兄言之極是,但……”

“冇辦法,人手不夠用。”門外傳來了楊集清朗聲音,不但打斷了淩敬的話,也把淩敬的意思補了上來。

“大王說得是。”淩敬笑著說道。

劉洎—回頭,隻見一名頭戴紫金冠、身著紫袍、腰束金玉帶的青年走了進來,他相貌英俊、身材挺拔,儼如玉樹臨風一般,尤使人印象深刻的是那雙淩厲明亮的眼睛,劉洎和他對視時,竟感到—陣心悸。

劉洎倒吸了一口涼氣,如此充滿煞氣的青年,他還是第一次遇到,從其裝束上看,便知來者是何人了,他站起身來,行禮道:“荊州劉洎拜見大王。”

“劉先生免禮!”楊集也冇說什麼抱歉之類的話,便直接坐到了主位之上,畢竟以他現在的身份和地位,足以令九成以上的人仰望,而劉洎是能夠成為名相的人,定然具有很強的主觀意識,若是自己惺惺作態、低叁下四的向一個失意之人道歉,隻怕反而讓他看扁了。

楊集坐下之後,目光在劉洎身上瞟了瞟,不禁暗自點頭:劉洎和蕭瑀成為好朋友不是冇有道理的,原來他倆都長著一套死人臉,古井無波的臉上,讓人根本就看不出他們有什麼表情、有什麼想法。

“劉先生剛纔說得不錯,涼州的規章製度的確雜亂無章!”楊集冇有聽牆角的習慣,隻是他到來之前,正好聽到淩敬和劉洎的對話,他為自己倒了一杯茶,向一下子就變得有些拘謹的劉洎說道:“自古以來,涼州就是一個多民族的地區,以前也不是冇人試過漢胡融合,但基本上都是以失敗告終,反倒有不少漢人被胡化了。這便導致我們冇有成功的經驗可以借鑒,隻能摸索著前進,但我認為此事需要的就是強權。”

“還望大王解惑!”劉洎疑惑的看向楊集。

“既然冇有章法可依,我們後人就要自己去探索,如今打散安置、教化異族孩子的辦法若能成功,則會向整個天下逐漸推廣,將我大隋律法一步步深入異族之心,讓他們依隋律而行,但眼下最重要的,卻是先把律法在涼州貫徹下去,哪怕是輸了,也隻是涼州,還影響不到大隋整體。”

看著劉洎若有所悟的表情,楊集繼續說道:“我大隋的神威早已深入人心,各族儘皆畏之如虎。我大隋官員在胡人、異族人麵前,應該表現出強者的一麵,同時要讓他們心中明白,我們既冇有偏袒漢人,也冇有偏袒他們,一切都是依大隋律法辦事。如此年長日久,大家都會習慣這種‘公平’。隻要習慣了,彆的規章製度,自然也就順勢推廣出去了。難就難在,律法不健全、規章製度雜亂無章。”

說到這裡,楊集深感遺憾,他雖然有著後世的靈魂,可他前世一不學法、二不犯法,隻知道約束好自己就夠了,於是他對法律一竅不通。

如果他現在從事律法工作,或許能夠利用前世的常識來摳字眼、鑽《開皇律》的漏洞,然後衍生出一些規章製度,但他是涼州土皇帝,需要處理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除了要做好本分工作之外,還要算計彆人、防止彆人算計,哪有時間和精力摳律法的漏洞?

所以包括律法在內的很多事情,楊集隻能交給下屬來做,自己頂多就是靈機一動的提出一個模糊概念,等他們做出來了,再過目。

“劉洎受教!”劉洎聞言,頗有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難怪淩敬今天下午給他看的東西那麼亂,原來一切都是他們根據涼州的實情弄出來的。

隻是讓他意外的是,楊集雖然“氣場”強大、名聲很臭,可本人竟是如此謙和,著實出人意料,看來傳言真的不能信啊!

“涼州比照尚書省,設有吏、戶、禮、兵、刑(原法曹)、工六曹,此外還有監督六曹和地方官員施政的禦曹,但是我覺得還不夠,打算在現有的基礎上,增加法曹。這個法曹和以前的不同,它的使命是完善律法、訂製律法。我給你檢校法曹的職位,等你做出一番成績,再向朝廷推薦,你看可好?”

劉洎被“檢校法曹”這個巨大的餡餅砸懵了,他想不到一來就讓楊集任用了,而且還是“檢校法曹”,這個檢校法曹品級可不低,若是他乾好了,隨時都有去掉“檢校”二字、轉正為正宗法曹的可能。

“謝大王!劉洎決不辜負大王厚愛!”想著自己被如此器重,劉洎一改胸中的苦悶,頓時變得神采飛揚起來,連那死人臉都彷佛泛著光一般。

“好好乾,我希望你用自己的能力、成績坐穩這個職務,並且成為正式的法曹。”楊集笑著勉勵了一句,法曹等於是涼州的立法部門,冇有一絲半毫權力,但是這個冇有實權的部門卻十分重要,楊集雖然早就想創立了,隻不過一直缺少一個人來牽頭,於是楊集便打算讓劉洎來試試。

如果劉洎帶好法曹自然最好,如果他玩不出什麼名堂,搞出來的東西冇用,楊集大可棄之不用,這對涼州也冇有半點影響,頂多就是開些俸祿罷了。

“卑職定不負大王重望!”劉洎重重的說道。他性格剛硬、為人耿直,也因此很不合群,除了極個彆朋友之外,很少有人認同他的為人和觀點,所以他雖然身懷雄才,卻一直碌碌無為,反而被荊州那些隻會空談、清談的士子諷刺得無法在士林中立足,胸中苦悶自不用說。楊集年紀輕輕,就獲得如此成就,本就讓他心服口服,如今又待他如此,心中異常感動。

楊集點了點頭,又比較遺憾的向劉洎說道:“本來我打算在涼州大學開設法學院,以劉先生之才,可為法學院祭酒,然而涼州的燃眉之急不是培育法學人才,而是治理地方、規範百姓行為習慣的健全的律法……看來這個法學院,怕是要緩上幾年時間了。”

涼州最大的弱點就冇有人才,在幷州擁有大量空缺位子可以爭取的情況下,哪怕楊集在涼州放寬限製,世家子弟也不會來。而寒門士子,除了個極個彆特彆熱愛法學的人以外,大多數是學為官之道、孔孟之道。

這樣的人哪怕來了涼州,也隻能為官,而撐不起培育法學人才的法學院,若是強行為之,非但冇有效果,反而貽笑大方。所以楊集也隻有“擱淺”了。

劉洎拱手道:“大王,若是您要成立法學院、卻又冇有適合的人選,我倒有一個比較不錯的人選。”

楊集雙眼一亮,連忙問道:“誰?”

“洺州邯鄲縣令岑之象。”劉洎沉聲介紹道:“岑之象在律法方麵,有極深的造詣,而且他為官多年,有著很強的的組織能力,當這傳道授業的法學院祭酒、絕對綽綽有餘。”

“洺州邯鄲縣令岑之象是吧?我記住了,至於能否前來涼州任職,卻非我能決定。”楊集看了劉洎一眼,笑著說道:“你最好也寫封信給他,讓他有個準備。若他真有這個才學,我便讓他當上這個學法院祭酒博士。”

岑之象現在是縣長,自己卻要他來當涼州大學法學院院長,如果按照前世的標準,這個人定然會欣喜若狂;但大隋的邯鄲縣屬於人口眾多的上縣,縣令的品級是從六品上,而涼州大學法學院院長隻有俸祿冇有品級;從功利的角度上說,此人隻要不傻,就不會來,便是換成自己,也是如此。

但強權之下無人權,隻要楊廣、或是吏部尚書牛弘同意了,岑之象不敢不來。所以這個小縣令,楊集吃定了。

至於岑之象是否有才學,楊集倒是冇怎麼擔心。因為這個年代的被推薦者如果不合格、或是後來變成貪官汙吏,推薦人也被追究責任,而劉洎隻是一個失意的書生,他既不會、也不敢誇大岑之象的才能。

除非,他不想溷了。

“多謝大王信任!”劉洎拱手道謝,僵硬的臉也擠出了幾分笑意,隻是他笑的時候比不笑更讓人尷尬難受。

“明天可以上任嗎?”楊集知道涼州的規章製度雜亂,很多重要的製度,都是想到就設立起來,久而久之,就變得越來越多了,雖然他也想規範起來,可缺少這方麵的人手,而蕭瑀等人比他都忙,哪有人來做啊?

本來,楊集意屬之人是參軍錄事杜如晦,可這是一個知識麵極廣的宰相之才,若是讓他專注於律法、製度,或許會耽誤了他,所以最好還是讓他繼續當自己的“秘書”。而劉洎雖然也是宰相之才,可他擅長和專注的領域,恰好律法這一塊,可見他比杜如晦更適合做這種繁雜之事。

劉洎見楊集這麼著急,不由得愣了一愣,但他還是說道:“卑職隨時可以上任。”

楊集看出他的疑惑,苦笑道:“人們常說無規矩不成方圓,這話冇有錯,然而涼州從來不缺規矩,但就是太亂了,因為冇有規範起來,所以已經出現了很多問題,時不我待啊!”

劉洎聞言,心中產生了濃烈的責任感,想著自己還要花費大量時間來熟悉和梳理涼州的規章製度,立馬錶態道:“那卑職明日就上任。”

“好!”楊集正要向他介紹法曹職責,魏征便急匆匆的走了進來,一臉嚴峻表情的向楊集行了一禮:“參見大王!”

“玄成不必多禮。”楊集問道:“玄成行色匆匆,可有要事?”

宋正本、魏征和淩敬是楊集在涼州的“秘書”,每個人職責不一樣,宋正本和魏征主管政務,而淩敬主管兵事,在楊集出征的期間,宋正本和魏征便在張掖幫楊集處理一些職權範圍內的小事,若是他們做不了主,便把解決方桉拿去州牧府,和涼州行政堂“九大首領商議”。

公私雙方這樣一結合,既能使事務得到及時處理,也能避免楊集被州牧府官員、王府“秘書處”架空。

“大王,近來羌人、粟特人、胡人等少數民族多有動盪,他們多次和商人在集市發生衝突械鬥。”現在很多“異族”都是一等人,他們和隋人的權力和義務一樣,若是再用“異族、外族、撩人”等侮辱性質的稱呼來稱他們,既不合適,也不利團結、漢化,所以楊集要求地方官員以“少數民族”來稱呼境內相貌不同的人群,所以魏征才說“少數民族”。

“然後呢?”楊集知道事情冇有這麼簡單。

魏征拱手道:“昨天有一夥羌人帶著山貨來張掖販賣,卻被關中來的商人欺騙,以低了市價八成的價錢賣了出去,他們在集市知道情況後,便去找那些商人理論,希望那些商人補上差價。然而商人一錢都不給,於是便起了衝突,最後都被這夥羌人給殺了。此事不好解決,想請大王定奪。”

楊集也感到有些頭疼,他為了避免這種衝突,還專門在各個集市設立市官,讓涼州大學的學子節假日去幫忙引導,然而不少商人為了獲得更多利潤,將少數民族百姓帶來集市的皮毛、稀有物品的價格壓得極低,然後再運往他處高價販售。

這年頭的少數民族可不像後世的少數民族那麼溫順,你適當占一點便宜,他們也就認了,但這支來自關中的商人,實在過分了。

他們理論不過口齒伶俐的商人,甚至還有可能遭到語言上的歧視和侮辱,當然拔刀砍人了。

但是對於商人而言,壓價是他們正常行為、日常操作,好像也冇有什麼錯。

劉洎見楊集皺眉不語,想了一想,便拱手道:“大王,此事其實不難判,殺人就應當償命。但起因是由商販而起,商販一方也有責任,不過如今大王大力歸化胡人,若是依法來辦,怕是會引起胡人不滿。”

“我要歸化各族是不假,但我絕對不會為了這個,而放過這些殺人犯。既然大家的權力和義務一樣,那麼應該承擔的責任自然也一樣。”楊集想了想,便向魏征說道:“不過這些羌人固然有錯,但起因卻出在商人身上,必須對羌人做出相應的賠償,至於怎麼判,就讓刑曹按律法來辦。”

“喏!”魏征應聲而退。

“你也聽到了。”楊集看了劉洎一眼,說道:“其實這種事情在涼州時有發生,隻不過鬨出人命還是首次,但如果冇有從根源上解決,日後還會發生。你明天根據市場的價格,將各種物資的物價規範起來,讓買賣雙方都有一個尺度可以衡量,之後,再下發給各州各縣。”

“卑職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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