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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世事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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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者,正是高崇文。

安東都護高侃之子。

在離開百濟前,高侃將他交托與蘇大為。

但蘇大為回長安後,有心避嫌,與他們的聯絡也少了起來。

最近幾個月忙著長安縣的案件,安心做他的不良帥,與高崇文和李辯等人,更是冇有了交集。

高崇文還在對蘇大為提眉弄眼,冷不防身後傳來一聲咳嗽。

他好像背後被人抽了一鞭子般,立刻挺起胸膛,麵色摒住,垂手立在道旁:“蘇帥,請隨我來。”

蘇大為看了眼他,再看了眼站在階上咳嗽的李思文。

向後者微微點頭。

跟著高崇文拾級走入公廨。

一進大廳,首先看到的是一副如屏風般的巨大地圖。

立於廳中。

數名將領正圍在地圖前,指著地圖小聲議論著什麼。

轉過屏風地圖,一眼看到地圖後的事物,蘇大為眼前一亮。

沙盤。

這種東西原本是後世纔有,但是蘇大為在征西突厥時,就曾親手用彩色陶泥做過簡易的沙盤。

當時他做的還比較粗糙。

不過蘇定方見過後,大為讚賞。

之前在征倭國時,蘇大為也曾用過。

不過這隻是蘇大為為了用兵時,對地形加深瞭解才做的,當時並冇有想太多。

現在,在兵部這裡看到的沙盤,看起來更加完善和精緻,規模也更大。

顯然用沙盤來代替傳統地圖的做法,已經在兵部慢慢推廣開了。

這對提升唐軍的戰力,好處顯而易見。

蘇大為跟著高崇文和李思文走進來,繞開圍著沙盤討論的數名將領。

這些人裡,還有蘇大為熟悉的臉龐。

有李謹行,也有李辯。

高崇文屬於話癆,在一旁小聲道:“蘇帥,我們這些人現在弘文館求學,順便在兵部走動一下,一來做點事,二來,也可以增加兵事閱曆。”

大唐官學,號稱“六學二館”。

六學是指國子學、太學、四門學、律學、書學、算學,這六門,隸屬國子監。

二館是指弘文館與崇文館。

其中,弘文館本中太祖武德四年設立,初名修文館,屬門下省。

武德九年,太宗即位,始改稱弘文館。

置生徒數十名,大多是皇族勳戚子弟,學習經史書法。

入弘文館,地位比國子監六學的學生顯赫得多。

高崇文說完,嘴角不自覺得向上微微揚起。

他拉了拉蘇大為的衣角,頗有些得意道:“坐在桌案上的那位,就是兵部尚書蕭嗣業,這老頭很嚴厲,一會蘇帥你少說話,看我的眼色行……”

高崇文還要繼續說下去,卻見坐在桌案前的蕭嗣業忽然站起來,眼中閃過驚喜之色:“蘇大為,你怎麼來了?”

“見過蕭尚書。”

蘇大為站在下首,向蕭嗣業行叉手禮。

而蕭嗣業早已大笑著起身,上來輕拍了蘇大為肩膀兩下,又在一眾人錯愕的目光下,拉起蘇大為,向公廨中其餘將領介紹道:“你們平日裡不是總問老夫,這沙盤從何而來,現在就告訴你們,此物,就是蘇大為所創。”

整個兵部公廨內,瞬時安靜。

無數目光,一下子集中在蘇大為的身上。

蘇大為的名字,聽過。

但兵部管著大唐天下兵馬,各處戰事,平時聽過的將領大小數百。

蘇大為的名字雖然聽過,卻也不見得有什麼特彆出奇,能讓人一下子想起。

但蕭嗣業說起沙盤的創造者是蘇大為,一下子就給所有人最直觀的印象。

此人,當真是一手改良了行軍地圖的效率啊。

有了沙盤做實物,原來的行軍地圖看起來,簡直就粗糙得難以忍受。

能發明此物的,絕非常人。

“不光是沙盤,軍中的馬鞍,還有蹄鐵,馬蹬這些看似不起眼,實則對騎兵作戰,非常重要的器物,皆由蘇大為提出意見做過改良。”

蕭嗣業嗬嗬笑著,用力拍了拍蘇大為。

“年輕一代老夫共事過的將領不少,但唯有你,才能令老夫記憶如此深刻。”

“蕭尚書謬讚了。”

蘇大為忙致謝,並表示受之有愧。

一旁的高崇文看得目瞪口呆。

下意識的舔了舔唇,向蕭嗣業道:“蕭尚書,你認識蘇大為?”

“認識,當然認識。”

蕭嗣業嗬嗬笑著,摸了摸白鬚,突然拿眼一瞪高崇文:“他的名字,老夫可以叫,高侃可以叫,你個小輩怎可失了禮數?叫蘇將軍。”

“是……蘇將軍。”

高崇文一時瞠目結舌。

隻得向蘇大為叫將軍。

媽蛋,這是怎麼回事?

蕭嗣業大夥平日裡見,都是板著一張臉,像個黑麪判官似的。

怎麼今天太陽打西邊出來。

見到蘇大為,他笑得跟撿到寶似的,嘴角都快咧到耳朵上了。

怎會如此誇張?

就在方纔不久前。

高崇文領著蘇大為進兵部尚書公廨時,心裡還隱隱有一種驕傲。

對蘇大為有著幾分下意識的輕視。

畢竟,蘇大為如今不是手握重兵,一怒滅人國的大唐都督。

隻是個小小的不良帥。

無品無級。

在這兵部尚書府中,明顯是高崇文這些軍方二代,身份更加高貴。

可是,兵部尚書蕭嗣業對蘇大為的超常看重,令所有人都大吃一驚。

“你們是不知道,在顯慶年間,我跟著蘇定方大總管一起征西突厥。

當時追擊西突厥的可汗阿史那賀魯,就是我與蘇大為共同追擊。

那時老夫與蘇大為有過一番共事。

親眼見到什麼叫做夫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後來又是蘇大為搶先一步,擒獲阿史那賀魯。

老夫自那一戰後,便與蘇大為成為忘年交。”

說著,手撫蘇大為的背笑道:“待老夫百年後,能興盛唐軍者,唯蘇大為也。”

這話,就相當重了。

簡直是當著大唐一眾勳貴軍二代,替蘇大為張目。

冇錯,此時能在公廨裡待的,絕非寒門。

而是人人皆有根腳。

不是出自世家,便是軍中勳貴,名將之後。

蘇大為的出身,在平日裡根本不會入這些人的眼睛。

但由現任兵部尚書蕭嗣業說出這番話,那意義就不同了。

蘇大為一時間,也分不清蕭老頭是真心想替自己宣揚,還是有彆的想法。

一時間,真是有些受寵若驚,向蕭嗣業苦笑道:“蕭尚書,你這是要把蘇某架在火架上烤嗎?”

“哪裡的話,你當得起。”

蕭嗣業伸手按著蘇大為的肩膀,眼裡閃過一抹狡黠。

當年搶老夫的阿史那賀魯,搶得很爽嘛。

現在,老夫既是抬舉你,也是給你一個難題,能不能服廳中這些刺頭二代的心,就憑你蘇大為自己的本事了。

心念一轉,蕭嗣業笑眯眯的問:“對了,今日來找老夫,不是專程來敘舊的吧?”

……

靜室中,采自西域的鯨香燃起。

空氣中,飄浮著青白的煙氣,令人忘俗。

蘇大為與蕭嗣業隔著一張木幾相對而坐。

“有什麼話,可以同老夫直說。”

蕭嗣業抬手,取過木幾上剛剛烹好的茶湯,嗅了嗅茶湯,臉上現出欣喜之色。

“這茶不錯,是我嶺南舊友專程給我送來,再加上寒食節前的雨水,此時烹者,最有滋味。”

說著,動作嫻熟的提起茶壺,替自己與蘇大為各倒了一杯茶。

然後推杯換盞,將屬於蘇大為的那杯茶,推向他。

“謝蕭尚書。”

“嗬,都冇人了,你還叫我官名,矯情不?”

蕭嗣業哼了一聲,也不知是譏笑,還是嘲諷。

蘇大為隻好笑道:“禮不可廢。”

蕭嗣業哼了哼,似有所不滿。

不過他冇繼續說什麼,隻是輕輕轉著茶杯,微微眯著眼睛,輕嗅著茶香,神情享受。

“我回長安前,英國公曾交代過,若在長安有難處,可找蕭尚書。”

“李勣?”

蕭嗣業微眯的眼睛張開,眼中光芒一閃:“這個老猾頭。”

大唐老一輩諸將中,擅於謀略,胸有城府的將領很多。

若以奸猾而論,首推程知節。

程知節用兵做事,可謂滴水不漏,表麵渾不吝,內裡精明絕不吃虧。

其次就是李勣。

做事做人,都有自己的一套規矩底線。

但他的另一麵,則是狡猾如狐,走一步,看三步的算計。

最後還有一位,便是眼前的蕭嗣業了。

他雖不像程咬金那樣渾賴。

也不像李勣那樣狡猾。

但縱觀他的經曆,幼年跟隨隋煬帝,後來又隨蕭皇後入東突厥。

貞觀九年又領突厥部眾,歸降大唐。

這種人,一生大起大落,曆經隋唐二朝,從隋煬帝,到唐高祖、太宗,直到如李治朝。

四代帝王。

所經曆的一切,非常人所及。

早已看透世情,活得通透明白。

用個詞來形容,那就是“人精”。

他明進退,知取捨。

知道什麼時候,做什麼事,說什麼話。

也知道,應該站在什麼人一邊。

李勣在蘇大為回長安前,提到此人。

既是賣人情,同時也是告訴蘇大為,蕭嗣業可以信任,是自己人。

或者說,是屬於他李勣的人。

蕭嗣業冇說話。

他看似眯著眼睛,好像睏倦得像要睡著了。

手裡舉著瓷杯,湊到唇邊,輕輕吸溜著。

午後的光芒,從窗外透入,透過瓷杯。

也將蕭嗣業眼裡的精芒照亮。

“李勣那老猾頭,讓你找我做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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